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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筱文滨的流逝 作者:李劼

来源: 雁声 2010-3-23 16:29:02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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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故乡来访的朋友,带了一合两张CD,筱文滨的专辑。反复听了几日,感慨良多。随手写下,权作《乡音.申曲.上海本地人》中申曲一节的补充。



专辑大都根据上个世纪四十年代的录音制成。伴奏乐器很简单,主胡,小三弦,外加一块滴答板。比起后来兴师动众的乐队,比起不仅加入西洋乐器、还要加进电声乐器的奢华,这样的伴奏无疑相当朴素。闭起仔眼睛,静静恁格听,恍如置身三、四十年代的上海石库门房子里。当年的俗世浮生,仿佛与筱文滨唱腔和那几件简单的乐器,天然关联。



《三国开篇》,唱得是交关道地。只是意思不大。这段历史,若放到区区笔下,不是这么讲法的。《哭师开篇》,字字泣血,一腔悲痛;并且仅聚焦于安慰师母师弟,一点都呒没咬牙切齿为师报仇的愤恨。师恩如海,点点滴滴,铭刻在心。忠厚,淳朴。第三曲《徐阿增出灯》,生动活泼,灵玲剔透。《陆雅臣求岳母》一曲,活龙活现,显然是筱文滨的拿手好戏。筱月珍的声气,果然硬朗。后来继承这种风格的,当是擅长饰演《阿必大》恶婆婆的石筱英。《辕门赋》里尽显本色;玲珑不失敦厚,俏皮不失笃实。《卖妹成亲》与初出茅庐的丁是娥,丝丝入扣。后点头的《小分离》同样如此。



另一张CD,有几段重复。好在两段《庵堂相会》,版本不同。前一张CD里的,是与小筱月珍搭挡,格张朗厢是与王雅琴对唱。四十多年前在收音机里听过的,就是这个版本。最后一句是:相送表妹出庵门。二00七年写作《上海往事》第一章时有个细节就是,福生带着家英看完《庵堂相会》回家,对家英模仿了这句唱词。前不久在网上看到茅善玉徐俊演的版本里,没有这一句。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己是否记错。及至听到筱王版本,方才恍然大悟。当年记忆,一字不差!



两张CD听毕,感觉最喜爱的,还是当年听过的筱王庵堂盘夫。筱文滨演唱得,可说是出神入化。第四段里那句“原来侬就是表妹金秀英,倒叫我又是欢喜又吃惊”,惊喜之际,儒雅有致。第五段里对比娘舅的势利,那一句“想勿到隔开六年后”,余音轻轻向上一提,转得自然圆润,天衣无缝。王雅琴的嗓音甜美优雅,唱得雍容大度。最后那段快板,机智里有沉着垫底;与其说是个表妹,不如说像个阿姐。活脱一个老底子上海滩朗厢格大家闺秀。



《庵堂相会》中的《盘夫》一节,版本不少。王盘声杨飞飞也曾唱过。显然,这两位全都不太适合。此节《盘夫》对角色的要求,有如新鲜竹笋的嫩尖尖,而不是参天大树的树根根。虽然不同的演员可以有不同的风格。同样一个陈宰庭,在沈仁伟以乡土气见长,在徐俊唱来,却像是公子落难。筱爱琴唱的金秀英,音量过高,嗓门过大,听上去好像还在《星星之火》的舞台上,愤愤然地自诉:“出身在扬州扬家村”。茅善玉演的金秀英,温柔了许多,自然也就甜腻一些,聪明伶利一如改革开放时代的上海小姑娘。更为本真的版本,还得数筱文滨和王雅琴。小筱月珍的苏州腔太过浓重,毕竟不是本地人。小筱月珍用哼腔唱《陆雅臣》里的罗秀珍,恰到好处。一句“吾看见侬眼泪都留勿住”,将一个“勿”字在嗓门里哼转几下,幽然唱出,煞是传神。



筱文滨唱腔,平和大度,跌宕有致。底气极其充沛,却并不咄咄逼人。每一个角色,全都演唱得好像天然就是那人。《陆雅臣》里,不仅唱得声情并茂,连轻轻恁一句台词,都念得惟妙惟肖。在扮演丈母娘的筱月珍光火时,连忙一句“勿要动气”,既可怜又无奈,充满自责又渴求原谅;旁人听了,忍不住要噗哧一下。更让人忍俊不禁的,是在“求妻”段落里,扮演罗秀珍的小筱月珍刚刚唱出一句“我本当跟侬丈夫归家转”,扮演陆雅臣的筱文滨不失时机地道了声:“一道去”,将回头浪子的可怜可叹、急于补过又不得不轻声轻气的种种微妙心理,表达得淋漓尽致。



曾在《乡音.申曲.上海本地人》中,以王羲之书法形容筱文滨的演唱,以卡鲁素相比筱文滨在申曲史上的地位;此刻听过专辑,更加明确。即便是在气质上,筱文滨也与卡鲁素相似。这两位宗师,全都出自寒门,却天然具有高贵的气质。比如,同样演唱《绣花女》中的艺术家鲁道夫,帕瓦洛蒂唱的鲁道夫全然一介平民,卡鲁素唱的鲁道夫却像个落魄的大家子弟。筱文滨演唱的那个陈宰庭,既是地地道道的上海本地人,又具有公子落难的含而不露。后继者中,沈仁伟突出了本地人的乡土气,徐俊着了落难情境的公子相。不着相的公子,乃大家公子;着了相的公子,不免小子家气。大气往往大在,含而不露。筱文滨这样的境界,后人难以抵达。



纵观筱文滨的曲目,大都是传统戏,或曰,旧戏。很难想像,筱文滨会像王盘声那样唱李玉和。专辑中惟一的一曲新戏,是唱了《白毛女》中的杨白劳自叹。但那样的悲切和孤苦无告,与其说唱的是喜儿她爹,不如说是筱文滨在与三、四十年代上海滩截然不同的环境底下的夫子自叹。所谓新戏,或者说,现代戏,乃至革命戏,与传统戏相比,有一个特点,夸张。其他沪剧名角都可以夸张,惟独筱文滨,天性不会夸张。当沪剧从现代戏进步到革命戏、再从革命戏上进到样板戏时,其他名角都能与时俱进,惟独筱文滨,始终驻足于原先的位置。且不说这是不是人物介绍上所谓一九六五年退休的缘由所在,想要说的是,筱文滨,也只有筱文滨,在传统申曲被现代沪剧的洪流所挟裹的历史悲剧中,始终作为一个传统的象征,静静地伫立在面目全非的申曲艺术废墟上。



印在专辑上面的筱文滨青年时代的旧照,像极了当年风华正茂的周恩来。比起周恩来,筱文滨的有幸是,没有卷在政治的旋涡里,始终只是个堂堂正正的艺术家。但筱文滨的不幸又在于,艺术家在历史的浊流中是无奈的,一事无成的。为什么专辑里精心转录的,大都是三、四十年代的演唱?为什么筱文滨在五、六、七十年代不能像三、四十年代那样辉煌依旧?答案应该是人人都知道的。美国希腊裔的歌剧明星卡拉斯中缀演唱,是因为投入了爱情的怀抱。不管爱情结局如何不幸,那毕竟是卡拉斯自己的选择。但筱文滨演唱的中缀,却是身不由己的无奈。筱文滨根本就没有选择的自由。



指出了这样的悲哀,再回首筱文滨的专辑,可以发现,大凡是演唱普通人喜怒哀乐的曲目,个个精彩。《庵堂相会》里的盘夫精彩,《陆雅臣》里的求岳母求妻,同样精彩。由此想像专辑中没能收录的《叹五更》,一定雷人。筱文滨擅长演绎各种人之常情,《陆雅臣》里的夫妻情,《庵堂相会》里的婚配情,《辕门赋》、《小分离》中的男女情,还有《哭师开篇》里的师徒情,更有《借黄糠》里的父女恩怨,《卖妹成亲》里的兄妹别离。这除了演艺的高超,还有品性上的有情有义。筱文滨的演唱,天然无饰,感觉不到是在演戏,而总是真切得,唱谁是谁。一般演唱家的本事在于,唱谁像谁。要达到唱谁是谁的境界,恐怕很难数出第二个。有些名家,能够抵达专擅一角的境界。比如,王盘声的刘志远一角,无人可比。石筱英在《阿必大》中的恶婆婆一角,也非她莫属。还有赵春芳和杨飞飞夫妇的《卖红荾》,找不出第二对名角可以替代。但鲜有申曲名家,可以像筱文滨那样,演谁是谁。筱文滨所不擅的,乃是无法饰演现代戏、革命戏里的任何一个男主角。这可能也是艺术家和政客的本质区别所在。在混浊的历史中,一个艺术家的定力在于,如如不动。



除了人之常情,筱文滨尚有情趣上的追求。诸如《同台宗会》中的表兄妹同赏对联,《徐阿增出灯》中的灯会描述,《三国开篇》里的历史叙事。在当时的上海滩上,这类情趣性的开篇或唱段,想必颇有听众。要不然,筱文滨不会这么热情。由此也可看出,筱文滨并非只是一般的唱戏之人,对艺术有着如痴如醉的热爱。不管是民间的灯会,还是文人雅士的对联,筱文滨全都演绎得有滋有味。从这样的审美情趣上,可以看出,筱文滨虽然擅长表达世俗人间的喜怒哀乐,但胸中又别有一番山河在。这恐怕是当时的一班艺人,所难以企及的。



然而,不管怎么说,戏曲艺术的精髓,却不在于如何风雅,而在于如何有情有义。以演绎人之常情见长的申曲,再世俗,也自有一番动人之处。与所有的中国戏曲一样,申曲并非是纯粹精神的空间,而是日常人生的舞台。欧洲的古典歌剧,从一开始就是对古希腊文化的承继,有着与生俱来的精神指向。但中国的戏曲,从来就是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因此,不是欧洲古典歌剧那样的崇高,而是上海滩朗厢浮生俗世的人之常情,构成了申曲艺术的魅力所在。筱文滨的出类拔萃,也就在于,每每演一出戏、饰一个人物时,于人之常情的洞幽烛微。申曲由此,成为名符其实的艺术。这是筱文滨的伟大之处,也是筱文滨演唱艺术的永恒所在。



读懂了筱文滨的意味,那么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发现,申曲艺术的没落,并非在于老上海的过时,而在于新上海的僵化和教条。当沪剧以革命激情取代人之常情的时候,申曲也就被不知不觉地被掩埋在意识形态的坟墓里。在铺天盖地的革命沪剧涌上舞台之后,筱文滨标记的申曲时代,便无声无息地消逝了。舞台上的人物,不再是日常生活里的芸芸众生,而是阶级斗争的符号,革命激情的载体。那些个人物虽然是现代的,却比《三国演义》里的古人,还要遥不可及。沪剧最后变成一种附体艺术。哪怕是阶级斗争结束之后,沪剧的附体特征,依旧。只是从早先的革命附体,改成西洋男女附体,如《茶花女》或者《魂断蓝桥》,改成现代传奇附体,如《一个明星的遭遇》、《旋子》等等。家事国事天下事,老底子申曲的成功在于,并非事事关心,而是以家事为重。后来沪剧的失败则在于,什么事都关心,偏偏不把家事当回事。



筱文滨的《哭师开篇》,与王盘声的《刘志远敲更》,可谓申曲史上的双璧。同样的一腔悲凉,在筱文滨以含蕴见长。筱文滨通篇哭师,于仇家不着一字。相信筱文滨假如唱一曲文滨自叹,也不会怨天怨地。八0年代初期,筱文滨复出,比谁都低调。在舞台上最后留下的一个曲目,是《徐阿增出灯》。倘若能唱一出文滨自叹,该是多么的意味深长。撒手人寰之后,也不见有人像筱文滨悼念恩师那样,在筱文滨的坟前,唱上一曲哭师。多少年的流逝,人都变得十分麻木。及至重新将筱文滨挖出,已然成了一件上海滩的古董。因此不得不写下如许文字,既是补遗,也是追怀。追怀一代宗师的默默流逝。



最后又很落俗套地说上一声:呜呼哀哉,尚飨。



二0一0年三月十七日,写于纽约哈德逊河畔

原文链接:http://blog.sina.com.cn/s/blog_48c6f2150100hiz6.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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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神点评27

滩簧西乡调 2010-3-23 17:06:22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滩簧西乡调 于 2010-3-23 17:10 编辑

应该说“成功在于,并非事事关心,而是以家事为重。失败则在于,什么事都关心,偏偏不把家事当回事。”
参与人数 1 +5 收起 理由
申音 +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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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zhenmin 2010-3-24 09:21:14 显示全部楼层
筱文滨以及文派唱腔是沪剧的一个重要里程碑,筱文滨称得上是沪剧的一代宗师。上海中唱近年集中挖掘整理,运用现代音响处理设备和技术,出版了《沪剧老唱片》、《庵堂相会—老艺人会串版》、《筱文滨专辑》等一批非常珍贵的早期沪剧录音资料,对沪剧爱好者来说是一个福音。希望沪剧专业团体,重视对沪剧传统的继承,在继承的基础上求发展,尤其对青年演员来说,一定要善于从沪剧传统骨子里吸取乳汁,这样唱出来的沪剧才会像沪剧。
华雨文 2010-3-24 09:24:38 显示全部楼层
作者好文章,混然天成,评论到位,内心细腻,富有感情,若是男性就更为难得。
古龙 2010-3-24 09:37:02 显示全部楼层
很值得收藏的一篇佳文。
“与所有的中国戏曲一样,申曲并非是纯粹精神的空间,而是日常人生的舞台。”
尤其欣赏这一段文字。
zxhanmimi 2010-3-24 17:26:49 显示全部楼层
这篇文章有质量!阅读之后我的思绪不免被作者聪颖、敏锐、直率的文字深深抓获了。目前的沪剧,确实摆脱了传统阵式,与筱文滨的“并非事事关心,而是以家事为重”,演绎的“从来就是人世间的悲欢离合”这种格调变化成了家事、国事事事关心,这是利还是弊?!这确实是值得我们深思的一个问题!
朱妙奇 2010-3-24 20:14:49 显示全部楼层
在徐老师的文章中,我看到的是一个赤子对乡音的无限追念,对乡曲的一往情深。他的文章字字用滴滴心血凝成。尤其值得圈内人士好好一读!
古龙 2010-3-24 23:25:06 显示全部楼层
作者好文章,混然天成,评论到位,内心细腻,富有感情,若是男性就更为难得。 ...
华雨文 发表于 2010-3-24 09:24

“若是男性就更为难得”???
为什么呢?愿听其详!
:dizzy::dizzy:
贝贝 2010-3-25 08:50:24 显示全部楼层
一代宗师,永远缅怀
frankwyj 2010-4-6 15:34:24 显示全部楼层
读完这篇文章叫人拍案叫绝,难得的好文章,既是补遗,也是追怀。在追怀一代宗师的默默流逝的同时也指出了当前沪剧发展及存在的致命所在。
陆敬文 2010-12-11 20:47:02 显示全部楼层
    好文章,很值得一读,充满着对一代宗師的情谊。读后感触很深,不由得使我回想起在六十年代初,我在爸爸的引导下与筱文滨老先生的一段情缘,当时我考进艺华沪剧团还是他老人家牵的线呢,回想他领导的文滨剧团对沪剧的发展有着不可估量的贡献,他的文派唱腔艺朮使日后的男腔各流派的形成打下了扎实丰厚的基础,我们不能忘記以他为代表的这一代前輩艺人对沪剧所作出的贡献,我们怀念崇敬的筱文滨老先生,也谢谢作者的这篇好文章。
倾听 2010-12-12 09:23:47 显示全部楼层
华雨文 发表于 2010-3-24 09:24
作者好文章,混然天成,评论到位,内心细腻,富有感情,若是男性就更为难得。 ...

华版主的话,很让人匪夷所思。
华雨文 2010-12-12 21:44:09 显示全部楼层
倾听 发表于 2010-12-12 09:23
华版主的话,很让人匪夷所思。

匪夷所思??


您用这四个字,让我很“匪夷所思”啊,没懂您的意思
倾听 2010-12-12 23:35:56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倾听 于 2010-12-12 23:46 编辑

  

       “若是男性就更为难得”???
      为什么呢?愿听其详!


  引用了古龙先生的疑惑,你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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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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