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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嫂失妻
时： 清末民初
地： 上海
人： 张大生 男 国药店帐席 诚实可靠
黄氏 女 其妻 聪明 勤劳 有姿色
张二生 男 好逸恶劳 嗜赌为命 无用之黑心人
陆氏 女 二生妻 心地狭窄 好吃懒做 貌儿丑
汪禄因 男 曾为国药店职员 工心计 阴险狠毒
金老昌 男 徽州茶商 典型生意人
三好婆 女 邻居 体格健壮 心直口快热心人
地保 男 邻居
赌徒 男 甲 乙
轿夫 男 甲 乙
沪剧传统剧目
欺嫂失妻
上海努力沪剧团
第一场 别家
时： 端午节前七天 晨
地： 张家宅前 场角上
人： 张大生 黄氏 张二生 陆氏 三好婆
景： 张氏兄弟久已分宅而居，大生家墙泼瓦乱，斑离剥落，造成一时对比。
大生门前放春凳，小桌，檐下挂风鱼，红X之类，植两枝石榴。
二生门前置长凳，矮凳各一，乱放着，扫帚畚箕，淘箩莱蓝。
启： 空场， 黄氏轻易地挽菜篮唱上。
黄氏 唱
五月榴花耀眼红,
人逢喜事喜匆匆,
丈夫毛病已痊愈,
我买点鱼鲜归家中.
老古说,药补不食补好.
只巴望，身心康健家道隆。
（将菜篮放在桌上理小菜）
自从他，去年腊月乞假转,
几月来，形容消瘦多病痛,
我每日里，起早落夜伺候他,
心里是又惊又喜有悲恸，
柴米夫妻无限好，
恩恩爱爱情意重,
果然吉人有天相,
病势好转我心事松.
（怀中取中式红条信封，拿在手中，微微含笑）
老东家接连催促他上生意，
这书信已是第三封，
待我唤他出来。
张大生 （咳嗽一声上） 哟。
黄氏 （迎上）
你已经起来啦？毛病刚好，为啥勿多歇歇呢？
张大生 我听说家有贤妻，夫不遭横祸，我看你这位贤德的娘子，有了毛病也好啦，哈哈。
黄氏 来，外面坐吧。（放好凳子，要来抚大生，见信）
汉口又来信了。
张大生 让我看。 （拆阅）
黄氏 大概老东家又催问你身体好了吗？要请你汉口去了。
张大生 是呀，是东家孙先生的亲笔。
黄氏 孙先生的信上怎样讲？
张大生 唱：
多蒙东家抬爱我，
催我早日就动身，
说今年生意非常忙，
店中缺少人照应，
尤其是跟钱出进责任大，
不能借重汪禄因。
黄氏 （插白）汪禄因是啥人啊？
张大生 （续唱）
提起此人来头大，
出身商界此地本地人，
与我原是师弟兄，
为人能干极聪敏，
自从我抱病回家来，
店里账目他担任，
如今东家不肯重用他，
恐怕内中有原因，
现在我病体已经好，
打听船期就动身。
黄氏 唱：
大生啊，不是为妻埋怨你，
你真是天生劳碌命，
接着书信就要走，
可知晓病后调理最要紧，
我看过了端阳再动身，
还望夫君三思行。
张大生 唱：
生意人节前节后最忙碌，
我早点动身早安心，
在家偏劳你贤德妻，
一切都要你照应。
黄氏 唱：
家务我自己会照料，
夫君不用过多操心，
相邻也肯相帮我，
里里外外会照应。
张大生 唱：
金乡邻，银亲眷，
彼此照应也要紧，
不过亲虽亲邻虽邻，
有椿事体不放心。
黄氏 唱：
莫非我嫁到张家来，
几个黄梅几个夏，
几个寒霜几个春，
男勿养，女勿生，
因此夫君出门勿放心。
张大生 唱：
国家有难思良将，
人要大中年想子孙，
我们夫妻勤俭光阴过，
何愁缺后代，断六亲？
黄氏 唱：（指二生家）
二房里曾经几次对我说，
要将侄儿女嗣到大房门，
我想两个侄儿中领一个，
两房香烟都有人顶，
既然同胞亲兄弟，
今后常来常往多亲近。
张大生 （双手乱摇）你勿要讲啥立嗣勿立嗣，提起我这个不肯习上的----
唱：
同胞亲弟弟，
像哑子吃黄连苦在心，
自小好吃懒做偷势乖，
父母在世当他宝和珍，
三四岁还在吃娘奶，
五六岁打人骂人吵上门，
七八岁浪学会赌铜钿,
靠十岁勿肯上学堂门,
但等十三五岁全学坏，
要到小菜馆吃早点心，
十六岁送出去学生意，
勿到半年逃转门，
现在他讨了亲，养了男，
一家已有四个人，
还是转身跑到洋场去，
吃着嫖赌瞎鬼混，
勿管屋里吵得六缸水不清，
仍旧偷鸡黄猫勿改性。
黄氏 二叔叔家里不顾问，
难为了弟媳妇。
张大生 弟媳妇，哼！
唱：
不是我大生出口就伤人，
弟媳妇，也是个懒女人，
日上三竿勿起床，
只有吃饭时精神，
盛一碗来添一碗，
鱼肉荤腥囫囵吞，
添一碗来连一碗，
肚皮好像仓库能，
可惜贪吃不肯做，
专门背后嚼舌根，
不怪自己怪别人，
一点勿像当家人，
犹可恨，夫妻二人一条心，
定要吧祖上家产两半分。
黄氏 唱：
过去之事休提起，
二叔叔听见要伤心，
人望高山水往低，
现在他自觉难为情，
叫二叔叔寻椿生意经。
张大生 难得贤惠妻宽宏大量。
黄氏 弟兄本是一家人，理所应该。
张大生 既然如此，我去打听船期。（下）
黄氏 早去早回，路上小心。（目送大生走后，继续拣菜）
三好婆 （上）
唱：
东方日出暖呵呵，
里面走出我三好婆，
老虽老，肝火大，
平生最恨是懒惰，
看勿惯事体我要管，
专门热心管事务，
张家长，李家短，
我的肚里顶清楚，
夫妻相骂要听我公断，
当我清官包龙图，
年纪活到六十三，
老婆气仍旧勿改过， (甩)
刚才碰着张大生，
说将要出门生意做，
张家是我老邻居，
好比我小辈差不多，
让我立刻前去走一趟，
望望这位贤惠好媳妇。
（见黄氏）大娘娘你忙啊？
黄氏 三好婆，请坐。我去倒杯茶你喝。
三好婆 （一把抓回）不要忙，以后我一天要来十七八次呢。
黄氏 为啥啊？
三好婆 大生叫我以后多来看看你，他不是又要出门了吗？
黄氏 是呀。
三好婆 此番大生的毛病，幸亏你当心，我看你人也瘦了，唉，一样是涨价的媳妇，你同二生的女人就天差地远；一样是张家的子孙，大生同他兄弟二生，就勿大像。大生是巴巴结结克勤克俭，二生呢，好吃好赌贪懒惰，勿争气。
（张二生从屋内伸懒腰上来听见，故意望天辱骂。）
张二生 断命破老鸦，一清早吉吉呱呱的乱叫，碰着你也算我倒运，呸。
三好婆 二生啊，你这两句话，讲给啥人听的呀？
张二生 （陪笑）哦，三好婆，嫂嫂，你们早啊。
黄氏 二叔叔刚刚起来吗？
张二生 我当还早呢。
三好婆 辰光是勿早了，太阳要找到屋脊了，我养在猪圈里的一只懒猪，看见阳光也慢氽氽爬起来了。
张二生 （旁白）老太婆一张嘴倒厉害的，我骂他破老鸦，她骂我是猪猡，六月债借得快，还得快。（搔头皮）
黄氏 二叔叔，弟媳妇呢？
张二生 不要提起，刚才又吵了一场相骂，
黄氏 无事无端，何必争吵？
张二生 我家里境况瞒不过你嫂嫂，生意寻不着，今天同她商量商量，还是巴结点种田吧。
三好婆 （自语）西天出日头，祖宗亡人等青团子吃了。
黄氏 哦，二叔叔想种田？
张二生 是呀，我想屋前屋后有空地，可以种点西瓜，除非不种，种出来大的像“尅牢”，小的像X巴，卖脱仔洋钿想水萝卜，钞票一刀一刀向小锡箔，可以吃鱼吃肉，家主婆不相信，说我心思独幅。
三好婆 二生啊，种瓜要做，勿做勿熟。人家踏水车，你喝凉茶，人家脱青草，你拿纸牌抓，种出来的西瓜，大的像木瓜，小的像枇杷，一只铜板捞捞一大把，算咧。
张二生 那么索性租几亩田来种稻，碰着年成好，世道足，稻穗头大得像牛尾巴，卖脱仔非但有吃有着，前后当头也好赎。
三好婆 你呀，大蒜头给鬼来摸，人家收绽谷，你只能收瘪谷，稻穗头像老鼠尾巴一笃笃，钱粮私债还勿出，冷链条往头颈里缚，送到新衙门官司吃，日脚终归弄不落。
黄氏 二叔叔，你种田一则是外行，二则无力气，还是另外想办法吧。
三好婆 （自语）赚钱终归吃力的，除非借铜钿。
张二生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种田的确吃力，我想坐坐小生意是真的，可是同屋里这个寿女人讲讲，一点没有商量。
黄氏 弟媳妇怎样讲？
张二生 她说做小生意也要本钿，加我自己想法子。
三好婆 （堵阻黄氏）当心，要开口了。
张二生 嫂嫂你想，我同大哥已经分开住，几次三番蒙大哥接济，她还要叫我来问你借，这叫我怎开得出口呢？
三好婆 开不出口？已经讲出来了。
张二生 三好婆，实在没办法呀。
唱：
我张二生上山毛竹出身好，
现在家当卖别人，
曾经借过当头合过会，
无有一票还上门，
借借还还倒也罢，
只借不还啥人肯，
亲眷朋友看见我，
当我好似陌生人，
穷途末路无处借，
只得兄嫂面前来求情，
罚咒再不上赌坊门，
请嫂嫂帮我好话讲几句，
大哥面前我难出声。
三好婆 （旁白）狗对屎坑罚咒，啥人相信。
黄氏 唱：
二叔叔我要相劝你，
天上没有跌煞鸟，
地上没有恶煞人，
只要巴巴结结生意做，
终能初茶淡饭过光阴，
想当初一份家当对半分，
三好婆原是见证人，
你大哥眼泪留不住，
希望你不要再进赌坊门，
你也当场罚过咒，
说什么再要铜钿赌，
十只手指头，节节骱骱烂断根。
至今三年未曾满，
家产几乎输干净，
害得弟媳人难做，
一家老小不安宁，
你大哥看了心不忍，
劝你寻椿生意经，
叔叔若然能改过，
要柴要米有照应，
倘然叔叔勿肯改，
你大哥要割段手足情。
张二生 我改，我改，嫂嫂，我后悔已经来不及啦。
三好婆 二生啊，我是看你长大的，我也巴不得你像大生一样，好好的撑一份人家，你说话要牙齿捉捉齐，想想再讲，一定要改过吗？
张二生 三好婆，我一定改。
三好婆 我是耳朵听得起老茧了。（起立）
黄氏 还早咧，三好婆到里面去坐一歇。搀携三好婆进屋。
张二生 嫂嫂
黄氏 做啥？
张二生 给我大哥面前讲一声，做小生意终要点本钿。
黄氏 好吧。
三好婆 （指）二生啊，你的阿哥嫂嫂待你好，你要有良心。
张二生 三好婆，你也对我勿错。
三好婆 我是破老鸦，勿怕你惹，要咭咭呱呱叫的。
黄氏 进去喝杯茶吧。（携三好婆下）
张二生 （自语）最好弄到十元八元，摇摊上三记一着……
陆氏 （潜上）死人，你倒好的，身边洋钿摸出来。（伸手）
张二生 （示袋底）
陆氏 我听你说还有十元八元
张二生 听错了，我哪里来的洋钿啊？
陆氏 死人啊，（双拳擂击二生肩背）
唱：
常言道，要吃要着嫁老二，
无吃无着握啥空，
恨我时运低来命运轻，
嫁着你懒料张二生，
进门勿有好日子过，
耽误我美妙好青春，
你还不如王小二，
一年更比一年贫，
弄得灶前缺少油盐米，
灶后柴草无半根，
吃了早饭无中饭，
吃了中饭无夜顿，
今朝伙食开不出，
大哭小喊勿太平，
我要你出去铜钿借，
借不到，我吧炉灶锅子掼干尽。
张二生 唱：
骂你一声寿女人，
我已经到处碰壁断六亲，
啥地方还有银子借，
啥人还相信我张二生，
行灶凳子全掼光，
你怎样烧饭煮点心，
要怪你天生淘箩命，
那我薄薄家产漏干净。
陆氏 是你赌光的呀。
张二生 给你这张馋嘴吃光的。
陆氏 你自己去输脱的。
张二生 赌钱有输赢，输液有限，吃呢，一同三餐，你是七八吨也吃的，自己吃了我不算，还养出阿大阿二来迟穷我，所以给你吃光的。
陆氏 死人，家里穷得像清水汰过一样。还讲得罗笑话，快动闹经吧。
张二生 有啥闹经可动呢？
陆氏 依了我，一笔写不出两个张字来，问嫂嫂借去。
张二生 让我去看看，（二生去张望一下）
陆氏 做啥？
张二生 大哥不在家，我同你来假相骂，串一出戏，保险嫂嫂出场，柴米有了着落，懂吗？
陆氏 噢，噢
张二生 你装哭，我装打你骂你，你再掼家伙，大吵大闹，晓得吗？
陆氏 噢，你不许真的打我呀。
张二生 来吧，（大声）你这个懒料女人，今朝我非要打你一顿不可。（作势轻嘱）苦呀。
陆氏 （佯作放声大哭）啊！……你打，你打，你打死我好啦，死人！ （逃）
张二生 看你逃到哪里去？（追）
陆氏 你敢打，我就拿家里的家伙掼光！（拣扫帚，淘箩之类掷去）
张二生 好，好，给我抓住啦。
陆氏 啊哟，二生打我呀，要打死人啦。
张二生 （大声）我打死你情愿一命抵一命.(轻声叮嘱) 哭得响点。
陆氏 （锐声）救命呀，打死人啦……（三好婆，黄氏匆匆上，张大生正巧赶到.）
黄氏 二叔叔，你不能这样。
三好婆 大声也回来了。
张大生 还不放手。
张二生 （不能不真打陆氏）打死你，打死你。
陆氏 （发极）喔唷，你怎么真的打我啦，（赶忙住口）
黄氏 是呀，（机智地）二叔叔，你怎么可以真的打弟媳妇呢，（拾起扫帚之类欲笑）亏得这点东西掼不坏）
三好婆 （明白）哦，你们俩真是蟑螂配灶鸡，一对好夫妻。
张二生 （怒骂黄氏）寿女儿。
陆氏 懒料坯。
张二生 死货色。
陆氏 你这杀坯，讲好假相骂，你为啥看见大伯来了真的打我啦？
张大生 闹得家翻宅乱，成何体统？
黄氏 行李早已预备好了，我去拿。（内下）
张大生 （诚恳地）兄弟.
张二生 大哥。
张大生 唱：
为兄立刻动身汉口去，
临别赠言你牢牢记，
洋场如今一团糟，
误尽了多少好子弟，
今后千万莫赌博，
一家生计难度日，
自由嫂嫂补贴你，
如果你阳奉阴违不肯改，
从此不认你亲弟。
张二生 是，我一定改。 （黄氏那行李上，二生接过）
张二生 我送大哥到码头上去
陆氏 大伯一路平安。
三好婆 身体当心。
张大生 三好婆，家中一切，还有我这个兄弟，有劳你照管一，二。
三好婆 放心好了，有我。
黄氏 路上珍重。
张大生 （唸）远望贞节行
黄氏 （唸）耳听好消息
（二生与大生同行，众送行收步）
——幕徐下
第二场 诱骗
时： 距上场十五天，白天
地： 路景
人： 张二生 汪禄因
（启, 汪禄因衣冠楚楚上）
汪禄因 来哉。（唸） 区区汪禄因，爷娘手里家当蛮大，给我吃，着，嫖，赌，美得一塌糊涂。
唱：
平生志气运未通，
好比浅滩困蛟龙，
我本来汉口保和堂，
药店里面账房做，
十三档算盘最精通，
营私舞弊捞外快，
省力铜钿写意用，
我比东家赚得多，
袋里洋钿银子不落空 （甩）
谁知来了张大生，
铁面无私情不容，
查处我账目当中有私弊，
公事公办禀东翁，
东家将我停生意，
我只得卷铺盖回家中， （甩）
张大生是我冤家对头人，
一口怨气填满胸，
有朝一日仇来报，
心胸手辣不放松。
张二生 唱上：
横财不发命穷人，
二生今朝该倒运，
开头赢足又输光，
竹篮拎水一场空。
汪禄因 唱：
闲来无事街上走，
撒开两腿步匆匆。
张二生 唱：
断桥绝路无法想，
两手空空转家中。
（三岔路口汪禄因，张二生互撞）
汪禄因 （自语）唷，俺这里走在路上，啥人敢来碰我？
张二生 （自语）倒起楣来，走在三岔路口，会被人撞倒。
汪禄因 啥人啊，走路像鸭蛋滚，是鸭蛋养的吗？
张二生 啥人走路戤东戤西，扫帚养的吗？
汪禄因 朋友，走路可曾读过路谱？
张二生 什么？走路带锣鼓, 睡觉要叫一班外国吹打了。
汪禄因 路谱你不懂？有两句老话，“低头姑娘抬头汉，走在路上重要看”，你看也不看，七钻八钻，你只浮尸像猪猡。
张二生 什么话？东来西让，西来东让，你让也不让，齐碰八碰，碰痛了我，嘴上还“金铃铮冷”，你像畜生。
（汪禄因与张二生互相上下打量）
汪禄因 （同声旁白）咦，有点像冷水调浆，面熟陌生。
张二生
（二人又互看一眼）
汪禄因 （旁白）赌台上好像看见过的。
张二生 （旁白）同我一个脾气，靠赌吃饭的。（向禄因） 朋友，我认得你的……
汪禄因 （蔑视的）啥人认得你，瘪三码子（欲下）
张二生 （自语）狗眼看人低，唉，我张二生不过穷一点，就被人看不起。
（垂首欲下）
汪禄因 （停步）张二生？（自语）对了我晓得冤家张大生，有个不出息的兄弟叫二生，就住在此地张家宅，莫非他就是？（喊）慢慢走。
张二生 啥事体？
汪禄因 借问一讯，此地你熟吗？
张二生 东熟西熟，南熟北熟，只有当头不续。
汪禄因 此地张家宅，有个张大生，你熟吗？
张二生 （旁白）一滴水滴在油饼里，叫眼眼掉，问到我大哥，不知好事体还是坏事体。（向禄因）你寻他讨债？
汪禄因 瞎讲，我同他是顶顶要好的朋友。
张二生 实不相瞒，大生是我哥哥，我是他的兄弟，叫二生。
汪禄因 原来是老兄，刚才出言冒犯，多有得罪，万勿见怪。
张二生 自家人何必客气，贵姓啊？
汪禄因 敝姓汪。
张二生 汪先生，请教大号？
汪禄因 我叫……
张二生 （旁白）自己名字要想起来，到少有的。
汪禄因 我叫汪福生。
张二生 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汪禄因 老弟，你赌台上跑跑，很喜欢吧？
张二生 是呀。
唱：
我熬吃省用放阔赌，
一生赌最喜欢门槛精
搓麻将会谕龙梢，
掷骰子捉五戤六拿，
摇宝摸热大小路，
牌九看得出死活门，
今天走进赌坊门，
坐下去之后非常顺，
撒冷冷，咭铃铃，
三摇六碰九翻身，
额角头上亮晶晶，
摆白虎，开二门，
摆进宝开出十三点，
进着三记真高兴，
老话说，赢了结结账，输了停一停，
怪我心凶不肯停，
想不到押宝押着宝贝心，
摆白虎，开龙门，
输得一只铜板全不剩。
汪禄因 你有经验，去翻本呀。
张二生 翻梢有八九成把握，可惜赌本短，输得剩了根裤带了。
汪禄因 唱：
我同令兄是知交，
换男朋友情义好，
曾经帮我许多忙，
我正想找个机会恩来报，
你是他的亲兄弟，
也算是我的亲同胞，
倘若有啥为难事，
但请开口愿效劳。
张二生 唱：
老兄真正有义气，
诚实君子情谊高，
今日一见就相知，
三生有幸多指教。
汪禄因 （旁唱）
张大生家庭情形我知晓，
还有一位好嫂嫂，
我要报仇泄恨在他身上，
准备长线放远鹞。
（摸出两元银洋，交换叮当响）……
张二生 (羡)……
汪禄因 拿去。（二生似信非信，欲接不接）
我同你大哥有交情，拿去，一边台子上去，派记串头。
张二生 真的吗？
汪禄因 当然真的。
张二生 （接， 旁白）天底下有这种便宜货？
（同时，汪禄因作势，表示已诱骗上钩。）
幕
第三场 （连幕外） 定计
时： 五天后 中午
地： 同上场
人： 张二生， 汪禄因
启： 张二生改穿短衣，一步一步地踱上。
张二生 唱：
为难之中遇见了汪先生，
同我大哥有交情，
接我洋钿好几次，
从来勿向我问一声，
今朝赌神菩萨不帮忙，
长衫送进典当门，
到处勿见汪先生，
肚皮饿得叫救命。
（二生低头行来，汪禄因上）
啊，汪先生。
汪禄因 老弟，怎么几天不见变得如此狼狈？长衫呢？
张二生 窝在娘舅屋里。（强笑）当掉了，
汪禄因 老弟，你的境况不好，这日子怎么过的？
张二生 还好，大哥出门之后，扫到倒照顾的。
汪禄因 每月多少？
张二生 那谈不上，一点柴米吧了。
汪禄因 叫声你老弟，我看你——
唱：
赌铜钿门槛非常精，
实骨子倒是忠厚老实人。
张二生 （插白）勿见得。
汪禄因 续唱：
你们张家兄弟俩
为啥一个弗莱一个贫？
你哥哥曾经对我讲，
说你从小不上进，
把重要家产收藏好，
兄弟分家不公平。
张二生 （插白）不会吧？
汪禄因 唱：
老弟啊，张家事体根本我不管，
我汪禄因原是局外人，
只因看你人老实，
替你要打抱不平，
你哥哥酒后讲的真心话，
说你聪明面孔肚肠笨，
只图眼前吃喝赌，
勿顾祖上有多少金与银，
分家时你来提出，
为啥你嫂嫂一口就答应？
你想一想，忖一忖，
我是直言相告无虚文。
张二生 （狠狠地）好啊！
唱：
挂不得嫂嫂同意来分家，
大哥竟然会答应，
原来是盘香肚肠秤钩心，
存心欺瞒我张二生。
汪禄因 唱：
现在你尸体已明白，
可惜是没有真凭共实证，
小不忍反而乱大谋，
暂且忍耐二三分。
张二生 唱：
你的好心我晓得，
决不连累你汪先生，
我恨不得打把插刀两面快，
回去找嫂嫂拼穷性命。
汪禄因 不要。
张二生 现在我告贷无门，日脚难过，自己同胞情分，还不及你朋友仗义，勿去向他们拿点，我怎么咽得下去？
汪禄因 （想）一则要让你出口气，二则再弄点钱给你用用。
张二生 有法子想吗？
汪禄因 大生到汉口做生意去，有书信带来吗？
张二生 有过一份家信，给我遗失了，我怕嫂嫂责备，提也不敢提，这两天嫂嫂正伸长头颈等他信呢。
汪禄因 办法有了。
张二生 汪先生，你讲吧。
汪禄因 你可以回去谎报，说大生乘的船，中途遇到风浪，舟覆长江，需要派人去打捞尸身。
张二生 嫂嫂听见消息，急得上吊，要闹出人命来了。
汪禄因 不会的。
张二生 那么大哥写信来，怎么办呢？
汪禄因 你先到信客那里关照，有信来，你捏住，不让你嫂嫂得讯。
张二生 将来大哥回家，仍然要穿绷呀。
汪禄因 大丈夫做事，岂能顾前顾后？
张二生 对。
汪禄因 你想，他们夫妻恩爱，你嫂嫂听见消息，当然要去打捞尸首，不要说十元八元，三十五十，只要你宝宝开口。
张二生 对对对。
汪禄因 老弟，你吧钱骗到手，我带你到洋场去，身上换换X，石路上买身漂亮行头，堂子里吃花酒，装量筒鸦片呼呼，夜里开只房间，再到赌场，要么不着，一着，三寸掉（应该是“调）一尺。
张二生 （喜）连着三记，我就发一笔小财了。（猛想着）啊哟，嫂嫂勿大相信我，汪先生，你帮帮我忙，陪我去跑一次，直说你是汉口来的，她就不会疑心了。
汪禄因 好，修桥要修桥面，造塔要造塔尖，送佛要送西天，我帮忙就帮到底。
张二生 我交着你这位好朋友，真正三声有幸。（打躬作揖）。
幕
第四场 欺嫂
时：当天中午
地：张家宅前场角上 （同第一场）
人：黄氏，三好婆，陆氏，张二生，汪禄因
启： X 日当空，榴花鲜红，黄氏手拿针线，倚门而立。
黄氏 唱：
丈夫离家已二旬，
像风筝断线无音讯，
朝见雾开红日升，
暮看浮云月色隐，
望穿秋水长思念，
鸿雁飞过不留停，
倚门盼望心惆怅，
闲把针线解愁闷。
（走出，纳鞋底）
猛地想起心头事，
夫君在家身有病，
侍奉汤药尽妇道，
但愿病势能减轻，
他说道，因祸得福自古云，
患难夫妻情更深，
往事历历在眼前，
人去楼空成泡影，
一无平安家书到，
二无便人带口信，
未知他店中可忙碌？
未知他身体可康宁，
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
疑云重重心不定，
（坐下，看了二生家一眼）
唉。
自从夫君远门出，
二叔叔像脱笼头野马少缠绳，
屡次想我来告贷，
贪婪无厌缠煞人，
常言道，人心不足蛇吞象，
欲壑永世填不平，
可怜弟妇太无能，
丈夫说话句句听，
无米为炊当家难，
三日两头哭上门，
黏在妯娌情分上，
送柴送米有照应，
侄儿衣着勿周全
我做双鞋子送人情。
陆氏 （喊上）嫂嫂，嫂嫂。
黄氏 （起立）又有啥事体啦？
陆氏 懒料坯一早出门，中饭没有回来吃，你给我的一块洋钿，我参在枕头底下的，给她偷得去了。
黄氏 弟媳妇，你要管管他的呀。
陆氏 鸡叫出门，鬼叫回来，出门时候，我在床上没有醒，夜里转来，我已经睏着了，（顿） 怎有功夫管他呢？
黄氏 上次给他添点本钿，劝他好好做生意，恐怕连本搭利输光了。
陆氏 这倒不是我帮男人，做生意听他讲起的。
唱：
他轧着一个好朋友，
是生意场中体面人，
同大哥过去也相熟，
好似一见之下就倾心，
常常跟他生意做，
处处有人来奉承。
黄氏 唱：
既然二叔叔已归正，
不知做什么生意经？
陆氏 唱：
什么生意不晓得，
运气不好要蚀本。
黄氏 唱：
不知所交朋友何等人，
什么姓，什么名？
陆氏 我的记性勿大好，
讲过已经忘记尽。
黄氏 等二叔叔回来，你问问他，到底做什么生意？你太以（忒嫌）相信他，要吃亏的。
陆氏 夫妻终是一家人，我吃他的亏，他勿见得便宜呀。
黄氏 我是为你着想。
陆氏 终是我男人不争气，连得你嫂嫂也拿他看不起。（难过）
黄氏 不要见怪，是我讲错了。
陆氏 懒料坯，除非你死在外面，他要踏进门槛，我就要同他不客气，一把拉牢他的胸脯，吵他三日三夜。
三好婆 (三好婆去扁晒，上来听见。)
你啊，现在讲得嘴响，等二生回来几句好话一讲，你耳朵里钻进去，心里觉得甜津津，天大事情也算数了。（向黄氏）大娘娘，“晒子“还你，二生又有啥花样锦啦？
黄氏 （搬凳请坐）昨天给弟媳妇一只洋另用，被二叔叔拿走了。
三好婆 （向陆氏）你放在啥地方的？
陆氏 枕头底下。
三好婆 啊哟，夫妻同床合枕，枕头底下藏洋钿，一翻身就要看见爱你，你要苍苍好才对呀。
陆氏 你不晓得，我什么地方都藏过，懒料坯好比顺风耳朵千里眼，一点瞒不过他。
三好婆 我来教你。以后有洋钿，藏在灶下，叫灶家老爷看好，万无一失。
陆氏 没有用的，我在灶家老爷的香炉里，也给他偷去过的。
三好婆 奇怪，他怎么会晓得的呢？
陆氏 我睏梦头里讲梦话，给他听见的。
三好婆 这不要说我三好婆没得办法，就是诸葛亮，刘伯温活转来，也是无忧用场了，二娘娘。
唱：
不是我倚老卖老埋怨你，
待夫手段勿高妙，
常言道，家里若有贤德妻，
丈夫不向邪路跑，
二生自小不学好，
成了亲，你对他管教太嫌少。
丈夫说话太相信，
有得吃用咪咪笑，
没有吃用哭号啕，
芥菜子肚肠气量小，
要好好的学你这位好嫂嫂。
陆氏 唱：
我要争气，气不争，
嫁着这懒料该倒糟。
菩萨还争三炷香，
我怎不巴望丈夫好，
不见得蚂蝗钉住螺蛳脚，
进进出出跟牢跑，
三好婆说话有偏心，
大房里有钱样样好。
三好婆 咦，我是要你们好呀。
黄氏 是呀，弟媳妇，三好婆是一片好心。
陆氏 好心？我还要谢谢她啦。
三好婆 是好是坏，出在众人嘴里。
陆氏 二生除了喜欢赌钿，啥不好？啥不好？
三好婆 赌得人家败光，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在变死。
陆氏 什么？你咒他死, 他意思，我是寡孀啦，叫我去靠杀人呢？（伤心掩面）啊哟苦呀！……
三好婆 好好好，同你说话要吃饱人参，我要叫你好婆了。
黄氏 弟媳妇。（揣怀中之钱）这几只角子，你先拿去用吧，去吧。
陆氏 噢。（接钱进屋）
三好婆 真是一对宝货！（坐下）大娘娘，大生还没有信来吗？
黄氏 （摇头）……
三好婆 大生为人，一向根牢果实，脚踏实地，这次讯息没有一个，倒是奇怪的。
（三好婆与黄氏议论之际，张二生携汪禄因同上）
张二生 （指黄，轻轻地）那边坐着说话的就是我嫂嫂。
汪禄因 倒生得蛮漂亮，那个老太婆呢？
张二生 讨厌人。
汪禄因 你老阿奶么？
张二生 老邻居了，一天至少跑七八次，比我老祖宗还管得厉害。
汪禄因 （推二生）照计而行，去招呼她吧。
张二生 （张二生装得伤心，走到黄氏面前。）
嫂嫂……（呜咽）
黄氏 啥事体？讲呀。
三好婆 （指汪禄因）一定外面赌僵，你看，债主跟上门来讨铜钿了。
张二生 不是的，我心里难过。（带哭带说）大哥有讯息了。
黄氏 莫非有生病了吗？
张二生 勿对的。
黄氏
三好婆 讲出来呀！
张二生 我来给你介绍。（招汪禄因）这是我嫂嫂，这位是汉口保和堂要点派来的——
汪禄因 我叫汪福生。
黄氏 汪先生请坐，我们大声信也没有，他近来身体怎样？
张二生 大哥他……
汪禄因 事已如此，也不能隐瞒。对嫂嫂实言吧。
张二生 嫂嫂，大哥乘的小轮船，在长江里碰着大风大浪，沉死在半路上了。
黄氏 你你你，怎么说？
张二生 大哥沉死在长江里了。
黄氏 啊！ （昏厥）
三好婆 （扶住）大娘娘醒来。
张二生 嫂嫂。
三好婆 醒醒，醒醒啊。
张二生 （哭）嫂嫂，（急）这怎么办呢？
黄氏 唱：
死去三刻还阳转，
魂飞魄散手脚阴。
（哭）大生, ……
实指望白发夫妻同偕老，
实指望富贵贫贱不离分，
谁知像枯竹头造桥拦腰断，
跑我苦命在断桥跟。
大生你像根正梁木，
正梁木一断，四面墙脚就坍倾。
你像一把乱头发抛给我，
叫我如何理得清，
你立刻带苦命一道去，
我情愿到九泉与你共生死。
（黄氏哀号欲撞死，三好婆与二生拉住，汪禄因也假意劝慰。）
黄氏 让我死了吧！
三好婆 你死不得的，大生的身后之事，还要你料理呢。
黄氏 我活着还有啥意思呢？
三好婆 大生端午 前鲜龙活跳的出门，怎么会死在半路上？没有到汉口，那么这位先生怎么会晓得的呢？
汪禄因 哦，让我来讲吧。
唱：
敝人向在保和堂，
同你家大生是同行，
东京曾经写信来，
请他店中做账房，
那知始终未曾来，
忽然有人来报丧，
此人与你们张大生，
同船一起过长江，
半夜三更黑沉沉，
突然之间遇风浪，
乘客全部都落水，
几乎个个性命丧，
此人略为识水性，
渔船相救到岸上，
曾经愈大生攀谈过，
晓得他要到保和堂，
特地亲自报凶信，
打扫节哀莫悲伤。
黄氏 唱：
飞来横祸遇不测，
片片心碎如刀创，
榴花开时离家去，
花好依旧命已忘，
我不愿偷生人世间，
但求一死同埋葬。
三好婆 死不得，好死不如恶活。
张二生 大哥尸身无处寻，保和堂老板有良心，得讯之后，立刻派他去叫人打捞。
黄氏 尸身可曾寻到？
汪禄因 还没有。
黄氏 汪先生，寻了多少日子？
汪禄因 只有三天。
黄氏 船在啥地方出事？
汪禄因 安庆。
黄氏 几时得讯？
汪禄因 五月初五。
黄氏 为啥不早点让我晓得。
张二生 怕你伤心呀。
三好婆 （屈指一算）算来今天是二七，大生死得太苦了。（拭泪）
黄氏 （放声大哭）
张二生 （也佯作悲伤）……
汪禄因 张家兄弟，大嫂，现在事已成事，不已成舟，不要过分悲伤。（想二生失意）
张二生 （会意）可怜大哥死了，尸骨不能还乡，我怎么不伤心呢？（哭）
黄氏 大生啊。
唱：
可怜你一生忠厚对待人，
年纪轻轻遭不幸，
葬身长江波涛中，
连得尸骨没处寻，
我要哭到长江边，
亲自打捞你尸身，
不见你面不会来，
死在他乡也甘心。
张二生 唱：
嫂嫂不要如此想，
人死不能再复生，
眼前只有一条路，
尸骨返乡造亲坟，
你在家成服大孝摆灵台，
邀请僧尼多诵经，
让我赶往安庆地，
打捞尸身最要紧。
汪禄因 唱：
张家兄弟讲得对，
打捞尸身最要紧，
嫂嫂毕竟女流辈，
何必抛头露面出远门，
何况长江波涛最汹涌，
还是我陪一同行。
黄氏 我死也不怕，怕啥风浪？一定让我亲自去!
张二生 三好婆，你劝劝嫂嫂把。
三好婆 大娘娘，你是女娘娘，出门不方便，还是摆只灵台，成服戴孝，终算你们夫妻要好一场。（拭泪）
张二生 （轻言附耳）三好婆，恐防嫂嫂出门，寻不着大哥尸身，会自寻短见。
三好婆 对，（向黄氏）你出门我不放心的，还是听我的话，在家里七七做，八八敲，准定让二生去吧。
黄氏 如此，二叔叔几时动身？
张二生 今天有船。
黄氏 几时回来？
张二生 多则一月，少则廿天。
黄氏 太嫌长了。
张二生 那么半个月之内，好歹听我消息。
黄氏 汪先生，请宽坐片刻，我去去就来。（进屋）
（二生与禄因目视，暗喜）
三好婆 （旁白，咕噜着）做人真是想不到啰想不到，大生冷蓦生头会死在长江里，二生到反而变好了。
黄氏 （上）二叔叔，家里只有十八元现洋，还有两只金戒指，你都带在身边吧。
三好婆 （出洋钿）出门要多带点，喏，我也有两块龙洋，你也放在身边。
张二生 (欣接)噢，噢，噢。
三好婆 （缩回）这是打捞你大哥尸身的铜钿，你要有清头点！
张二生 三好婆，我有数的。（发誓）如果我拿着铜钿滥用，我是畜生。（佯作伤心拭泪）
陆氏 （上）私人，你倒好的，拿我枕头底下——
张二生 （手一元）拿去，不要烦！（向黄氏）嫂嫂，外面一切由我同汪先生，家里托你照应，我走啦。
黄氏 （点头）一路当心，多谢汪先生）
汪禄因 留步，留步
陆氏 啥地方去？
三好婆 你的大伯伯死了。
陆氏 大伯死啦？
（二生，禄因同下，黄氏号啕大哭，三好婆与陆氏频频拭泪）
幕徐下
第五场 （幕外） 落魄
时：距上场十四天，中午
地：赌台一角
人：张二生， 汪禄因， 赌徒 （甲，乙）
启， 赌徒甲， 乙垂头丧气同上）
甲 （念）
有了七钱三，
乙 （念）
哪怕天来坍。
甲 （念）
输得精打光。
乙 （念）
只好去当短衫。
汪禄因 （呼着香烟上）怎么，走啦？
甲 捎短，三记勿着就完啦。
汪禄因 （慢点走，打听你们一个人。
甲 啥人？
乙
汪禄因 张二生看见吗？
甲 我认得的，早在十天前，不知他哪里弄来了一笔钱，在这里做过点市面，现在瘪脱脱，而且吸上了鸦片烟，像瘪三了。
汪禄因 这两天来过吗？
乙 来过的，给此地赌台老板赶出去了。
甲 都是性命，终归阴魂弗散。看看也过瘾。他一天要来几次，你等他好了。
（张二生面容黝黑，狼狈不堪，作低头找寻状，缓缓走上）
乙 （指）喏，已经来啦。
甲 再见。
汪禄因 再见，再见。
（汪禄因将烟蒂掷地，张二生连忙拾起，狂吸数口。
汪禄因 二生。
张二生 （抬头）汪先生，我寻得你好苦。
汪禄因 寻我做啥？
张二生 唱：
多谢你帮我出主意，
谎报凶讯骗到了银洋钿，
快活铜钿快活用，
好比一交跌在青云里，
吃过西菜，做过马车，
飘过堂子，吸过鸦片，
要想发财，来到此地，
输得精光，瘾得要死。
香烟屁股拾不着，
有家不能回转去，
你同我大哥交情深，
阿好帮忙借两钿？
汪禄因 唱：
你家里有只聚宝盆，
马上发财很容易。
张二生 不要讲笑话，我家里只有旧脚盆，破面盆，哪里有啥聚宝盆？
汪禄因 你的嫂嫂。
张二生 嫂嫂怎样？
汪禄因 我看见过，面孔好看，年纪还轻，为啥不在她身上动动脑筋呢？
张二生 汪先生，半个月过去了，我已经有家归不得，动她什么脑筋呢？
汪禄因 附耳过来。
（汪禄因与二生耳语）
张二生 拿嫂嫂卖掉？
汪禄因 轻点。（左右一看）
唱：
我有个朋友金老板，
坐莊住在隆兴栈，
徽州茶商生意大，
手头确实又财产，
可惜缺少亲小辈，
膝下犹显无后代，
所以想讨一个“两头大“
曾经托我做大媒，
身价多少你开口，
真是千载难逢好机会。
张二生 唱：
嫂嫂是个聪明人，
要想欺骗她非常难，
上次打捞尸身能相信，
她是闻得凶讯心已碎，
所以轻易上了当，
马上拿出洋钿来，
现在骗她另嫁人，
我要两罪俱发作牢监。
汪禄因 唱：
你嫂嫂终是女流辈，
可以用点手段去对待，
邀他几个赌朋友，
这椿事体就好办。
（汪禄因与张二生耳语）
张二生 （欣喜）哎，哎，哎。几时动手？
汪禄因 让我先带你到金老板住的客栈里。大家三对六面谈谈好。
张二生 你去讲不是一样吗？
汪禄因 你不肯去，那就作为罢论。
张二生 好好好，我去我去。
汪禄因 老弟，你要明白，我是存心帮你的忙，你与其流落在外面，夫妻不能一起登，还不如卖掉嫂嫂，他们对你无情，你就对他们无义。
张二生 （呵欠，隐状，捧腹）汪先生，早饭还是昨天吃的，先借一点吧。
汪禄因 （一句闲话）今天黑饭白饭，归我请客。
幕
第六场 说媒
时：接上场
地：隆兴栈房间
人：金老板，汪禄因，张二生
（启，室内放着已经打好的包裹，行李。金老板在场，戴着老光眼镜，捧着水烟筒，眉花眼笑的想着心事）
金老板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我金老板，哈哈。
唱：
一声牟利会算计，
商界混了四十年，
只进勿出算盘精，
唯有女人面上用两钿。（甩）
徽州来到上海第，
声色犬马惹人迷，
一个个看着都喜欢，
恨只恨青楼女子无情义，
将我当做老屈死，
敲竹杠，开条幅，
棺材里伸手死要钱，
用脱洋钿银子多多少，
反而惹出一包气。
横打算，竖打算，
还是买个女人最便宜。
（自语）年纪一把，五十七岁，原配勿争气，进门依赖，连得鸡蛋鸭蛋也没撒过一只。有了家产没有后代，我们徽州地方风俗，讨了亲，几年不养，可以再讨一房，叫做“两头大”。上海女人漂亮的多，因此转托熟人做媒。约法三章，第一，要人品登样，容貌好，腰身好，脚样好，样样好。第二，要诚实可靠，会得省吃俭用做人家。第三，年纪要勿大勿小，二十出头，三十不到，廿五六岁刚刚正好，……
汪禄因 （内声）金老板在吗？
金老板 啥人啊？
汪禄因 （上）我呀。
金老板 （谈谈的）哦，汪先生。
汪禄因 你倒没有出去，巧的。
金老板 （旁白）此人面无四两肉，不是正当商人，我要防备一二。
汪禄因 （旁白）老色霉门槛全精，我要用话打动他的心。
金老板 请坐，请坐。
汪禄因 （坐）有礼，有礼。
金老板 （虚伪地）吸筒水烟吗？啊？不吸，你们年纪轻，不习惯，我也不客气了，哈哈。
汪禄因 （旁白）真会算小。
金老板 尊驾到此，有何见教？
汪禄因 无事不登三宝殿，要恭喜你咧。
金老板 老兄，给我做过好几次媒，一次也没有成功，我看棉花店死老板——勿谈吧。
汪禄因 今天这个媒包你满意。
金老板 我的货色已经卖光，要回徽州去了。（指）你看，我姓李都打好了。（吸水烟）
汪禄因 好，不谈不谈。不过，你是徽州上海，上海徽州，常来常往，买一个陪在身边，用得着，而且正正式式人家人。
金老板 哦，是人家人？
汪禄因 怕你勿相信，所以把原主叫来三对六面。
金老板 谈谈，根子清楚吗？
汪禄因 有根有攀，尽管放心。
金老板 同我的三条条件，对路勿对路？
汪禄因 贴对陆家浜。
金老板 你见过她本人？
汪禄因 亲眼目睹。
金老板 原主不会有啥瓜葛吗？
汪禄因 叫他进来你自己问,做生意法门，在爽快没有了。
金老板 好，叫进来吧。
汪禄因 （汪禄因起立，叫二生上。）
我来介绍介绍，这位就是金老板。这是我朋友姓张。
张二生 金老板。
金老板 （大量二生，轻视地）呒。
汪禄因 就谈吧。
金老板 我想先问问，对方是光面还是毛面？
张二生 阳春面。
金老板 我是问你这个女人是花包头？白包头？
张二生 老包头。
汪禄因 你不懂，花包头市姑娘家，白包头是已经出嫁的娘娘门。
张二生 哦，是白包头，白包头。
金老板 那么多少尺寸啊？
张二生 五尺二三寸。
汪禄因 勿是问长短，是问岁数？
张二生 毛三尺，廿七岁。
金老板 盘子怎样？
张二生 算盘珠她勿会打的。
汪禄因 勿对，盘子就是面盘子，面孔好看吗？
张二生 好看的。
金老板 白吗？
张二生 白的，面空白，牙齿白，眉毛白，眼睛白，统统全白的。
汪禄因 石灰店里跑出来的了。
金老板 你是她啥人？
张二生 我是她小叔，她是我嫂嫂。
汪禄因 因为他哥哥死了，办丧事背了点债，家里有开销不出，只要叫她改嫁。
金老板 她本人自愿吗？
（汪禄因暗暗推二生）
张二生 自愿的，自愿的。
金老板 （微笑点头）本人自愿，那就最好了。
张二生 （旁白）老色霉。
汪禄因 金老板，你问得也差不多了，再谈得接近一点，出多少身价银子？
金老板 （摇手）勿勿勿。
唱：
我是规规矩矩生意人，
做生意老少无欺凭良心，
身价银子慢点谈，
当面看过再计论。
汪禄因 （唱）
当面看，勿成功，
她嫂嫂非常难为情，
金老板，初次交易讲信用，
还是讲好价钱最要紧。
金老板 （唱）
勿看货色就成交，
将来必有是非生，
并且千钿讨价还一钿，
缺少一杆天平秤，
吃亏便宜都不好，
看货议价最公平。
张二生 （唱）
金老板既然要相亲，
我到有个好才情，
只消假作吊孝上门去，
嫂嫂不会怕啥难为情，
你只当大哥的老东家，
刚刚汉口到上海，
磕几个响头就动身。
金老板 这真叫做陌生人吊孝了。
张二生 好在今天是我大哥五七，我也应该回家一次，（向禄因）汪先生，你看怎样？
汪禄因 （向金老板）你要看情形说话，不能讲穿，一讲穿事体就完结了。
金老板 为啥？她不是自愿嫁人的吗？
汪禄因 我是为了你想，年纪比较老一点，我看还是慢点讲穿，等将来生米煮成热饭，也就算数 了。
金老板 倒也有理。
汪禄因 现在就去相亲，你过目之火，我们呢再讲身价，这样，合则成交，不合你一点也没有损失。
金老板 我去吊孝，不能空手去呀，买点长锭白纸，也要花点小本钿呢。
汪禄因 你千万不要多讲，听我咳嗽为号，你就要注意一起来，就走吧。
金老板 慢。
汪禄因 做啥？
金老板 让我穿一件马褂，像样一点。（金老板穿着，一本正经地。）
汪禄因 （奉承）气派大极了。
金老板 （得意地,想着）慢点走。
张二生 （同声）又做啥？
金老板 你们说我老了，让我叫一个剃头的来，清一个面，把胡子刮刮光。
汪禄因 你美相蛮好，一点勿老，用不着打扮了。
幕急下
第七场 见疑
时：当天旁晚
地：大生家客堂
人：黄氏，张二生，金老板，汪禄因
(启：空场，白烛半残，映照着灵台，孝帷，景色阴凄，黄氏穿孝服悄然持灯盏内上)
黄氏 叹
唱：
暮色苍苍黄昏近，
心头悠悠痛万分，
孤孤单单房内坐，
冷冷清清对孤灯，
生生死死情不了，
凄凄切切哭出声，
(哭) 大生啊…… (放好灯盏)
唱药赋：
侬命宛如（蝉衣）薄，
我命更比（马勃）轻，
实指望夫妇（合欢）同偕老，
像（白头翁）对对工惜命，
谁知（蚕豆花）开刚（半夏）
（使君子）（远志）去经营，
汉口市（熟地）非（生地），
曾经三年（续断）去（寄生），
我劝君（车前）舟后多安歇，
要（防风）（防己）保平安，
想不到（青蔏）（白薇）百日红，
X下菖蒲依旧青，
书信（当归）人不见，
侬竟然大（海浮）沉送了命，
可怜我像（五味子）倒翻在心头，
口口（黄连）苦在心，
（藕节）虽断丝不断，
我不愿独活来偷生。
（哭）大生啊，你怎忍心丢下我苦命去啦.
(边用筷子剪烛花，并添燃奉香，边续唱)
到今朝五七之期已来到，
二叔叔石沉大海杳无讯，
难道说，好赌如命归不得，
难道说，中途又有事发生，
将信将疑难猜料，
剪烛添香把纸钱焚。
（哭）大生！……（跪拜）
张二生 （上，叫门）嫂嫂！
黄氏 啊？（测耳静听，仍跪在地）
张二生 （叫门）嫂嫂开门
黄氏 唱：
听来声音非常熟，
好像二叔转门庭，
将身起立整衣裙，
移步上前开门。
（门开）二叔叔回来啦？
张二生 嫂嫂，你等畅了吧？
黄氏 今天是你大哥五七之期，我算算日子，你该回来了。
张二生 我勿失信用，特为赶来的，终算刚刚赶到。（见灵台作伤心，跪倒在地）大哥，你死得好苦，连得尸骨也寻不着……
黄氏 （哭）
唱：
听说尸身寻不着，
好似钢刀刺心窝，
活着不能登一起，
嘶吼不能回故土，
天无眼睛做弄人，
折磨我们夫妇如此苦。
张二生 唱：
嫂嫂不要伤心哭。
黄氏 唱：
二叔叔，请你把经过情形说清楚。
张二生 唱：
嫂嫂啊，辞去遥远千里路，
徒劳往返无结果，
从南京叫船打捞起，
吃尽了千辛万苦，
长江辽阔多凶险，
浪又高来风又大，
一叶扁舟水上漂，
随时翻覆要闯祸，
我要对兄嫂有交代，
赴汤蹈火勿在乎，
那日来到安庆地，
捞起尸体人两个，
不是男来是女身，
天不从愿没奈何。
黄氏 唱：
因何不见信来到？
叫为嫂牵肠又挂肚。
张二生 唱：
嫂嫂啊，我耽搁在汉口保和堂，
开店老板好不过，
再三劝住勿写信，
免得你伤心更痛苦，
对大哥遭难歉万分，
约期来沪陪伴我，
定要灵前一吊表寸心，
对嫂嫂今后有照顾。
黄氏 保和堂老板，也到上海了？
张二生 他一定要灵前作吊，我再三谢绝，他再四不肯，只得一起来了。
黄氏 现在哪里？
张二生 就等在门外。
黄氏 快快有请。
张二生 噢，有请。（下）
黄氏 （整理衣裙，掠鬓发，自语）难得老东家如此好心，亲自来吊奠。也不枉大生做人一场。）
（张二生，汪禄因，金老板上，金老板长袍马褂，毕恭毕敬的提了纸帛香烛，形状可噱。）
张二生 嫂嫂，来了。
黄氏 未亡人迎接来迟，有礼了。
金老板 来的鲁莽，娘娘，大娘娘不要见怪。（提纸帛高高拱手，含笑偷看黄氏）有礼有礼。
（汪禄因假咳嗽，金及敛笑容，正经地，黄氏未觉。）
汪禄因 请请请。
金老板 既来之，则安之。让我对陌生朋友上前三拜。
黄氏 不敢当。（跪在一则）
（张二生点燃香烛）
金老板 （整冠，旁白）陌生人吊孝，死人肚里晓得。（跪拜）
（奏哀乐，黄氏哀泣，二生假作伤心，金老板边拜变窥黄氏，汪频频按住他拜，拜毕起立。
汪禄因 金老板请坐吧。
黄氏 请坐。
金老板 来得冒昧，大嫂不要见怪。
（边看黄氏，边坐。险些坐在椅外，汪禄因咳嗽）
黄氏 二叔叔你陪伴两位，我片刻就来。（内下）
金老板 （起立目送）进去啦？
张二生 茶水去了。
汪禄因 怎么样？你看呆啦？
唱：
论人品，首屈一指，
论容貌，鹤立鸡群，
论年龄，恰到好处，
论治家，有条不紊，
你要讨这种好家小，
踏破铁鞋无处寻，无处寻。
金老板 唱：
媒人话，难免过分，
依我看，不过中等，不过中等。
张二生 唱：
我嫂嫂品貌出众，
现在时素衣素裙，
如果要打扮打扮，
上海滩也算头等。
金老板 唱：
讲实际，不谈虚文，
要多少，身价纹银
张二生 唱
张二生开门见山，
三百元一言为定。
汪禄因 唱：
另外加，谢媒铜钿，
一百元，再少不能。
金老板 唱：
算一算，洋钿四百，
勿合算，难以从命，
依我看，一百只洋，
不成功，另请高明。
张二生 唱：
苏州人，只杀半价，
你还价，未免忒很，
一百元，勿到血本，
二百元，天地良心，天地良心。
金老板 （旁白）杀杀穷鬼。（对二生摇摇头）我说过算数，加一铜钿不是生意经。
汪禄因 那么谢媒铜钿呢？
金老板 好吧，总共算一百廿。
汪禄因 （拉二生旁语）我看他是老鬼，算了吧。
张二生 （搔头皮）怎么骗嫂嫂跟他走呢？
汪禄因 我来讲。（向金）金老板，一百廿元依你，事体可不能说穿，你几时回徽州,叫只小船，我们送她到船上，这要你依我们了。
金老板 万一有瓜葛呢？
张二生 凭汪先生。
金老板 那么我今夜就叫船动身。
张二生 我去约两个朋友，请他们帮忙。三更时分，再到此地。好在嫂嫂穿孝戴孝，可以见白而抢。
（黄氏端茶盘走上）
（旁唱）
二叔突然归家来，
同来还有陌生人，
一再对我盯牢看，
目不转睛掉了魂，
手捧茶盘身朝外，
我要亲身去动向。
（黄氏侧耳听状）
汪禄因 金老板最好付一些定洋。
金老板 做生意，讲信用，讲明一百廿，货色送到付银子，当场银货两交。
张二生 就银货两交，算数。卖给你。
（禄因见黄氏，咳嗽暗阻）
黄氏 （上前）请用茶。
金老板 （接，满面堆笑）乃是自家人罗，何必客气。
汪禄因 (咳嗽一声) 呒……
金老板 （敛起笑容）嫂嫂请坐。
黄氏 （坐）请问金老板，几时到上海的？
张二生 (抢着说)刚刚到。
金老板 刚刚到，刚刚到。
黄氏 不知耽搁在啥地方？
金老板 暂时住在客栈里。
张二生 一下船就住到客栈里去的。
黄氏 到上海来，是为了——
金老板 我是生意人，卖货色来的罗。
张二生 一则办货，二则正好来吊奠大哥，向嫂嫂慰问。
金老板 对对对，来看看嫂嫂。
黄氏 不敢当，想大生在日，多蒙你看重，怎想到有这种意外事体。
金老板 其实是意料之中。
黄氏 啊？
汪禄因 （咳嗽掩饰）金老板是说一个人生死大数，死是早晏在意料之中。
金老板 是啊，是啊，我说意料之中，就是这个意思。
黄氏 可怜大生今年不过卅四岁，正在壮年。
金老板 （注视黄氏，出神地）是呀是呀，年纪还轻，一百廿元便宜货。
黄氏 啊？（向二生）这是什么意思？
张二生 （掩饰）金老板心上挂念一笔生意，一百廿元成交，塌着了便宜货。
金老板 是呀，是呀，我这个人一点一画，老实头，心里像啥，嘴里就讲啥。我们一遭生，两遭熟，以后你就晓得我脾气了。
汪禄因 （装腹痛）唷，啧啧啧。
黄氏 汪先生怎么啦？
汪禄因 唷，忽然肚皮痛得要命，啧啧啧。
金老板 不要发急痧？
汪禄因 船上受了些寒，不要紧。
黄氏 烧碗姜茶吃吃吧。
汪禄因 （摇头）金老板，我们回栈房里去吧。
金老板 碰得不巧，早不痛，晏不痛，这个时候肚皮痛，真是扫兴之至！（起立，向黄氏）我们一见如故，后会有期。
黄氏 后会有期？几时再来呢？
金老板 今朝夜——。
张二生 （抢着说）今朝夜了，我送金老板会栈房，改日约好再来。
黄氏 二叔叔，你怎么长衫也不穿一件，长衫呢？
张二生 （掩饰）天热不过，长衫打在包裹里，包裹寄在金老板房间里呢。
金老板 没有，你几时把包裹寄在我房间里的？
张二生 哦，我是寄在汪先生那里的。
汪禄因 （推金老板）我痛得不成功，回去吧。
金老板 （恋恋不舍的对黄氏）我走啦，你要放宽些心，以后一切由我，我会照顾你的。
黄氏 二叔叔代我送送。
金老板 我们不是外头人，自家人了，不用客气，你留步，再见。
黄氏 （观望状）二叔叔怎么家里也不去关照一声，就走了？今天的事情有些稀奇，怪。
唱：
金老板，从来未曾见过面，
多谢他，千里迢迢来吊奠，
见了面，两只眼睛鹘溜溜，
言语中，东拉西扯忒稀奇，
我说道，大生惨死出意外，
他说道，为人在世早晏死，
我说道，大声不过三十四，
他说道，一百廿元真便宜，
刚才我，送茶之前听见讲，
好像是，银货两交谈生意，
二叔叔，并非他们同行中，
为什么，一口答应卖出去？
（想）二叔叔有啥好卖呢？房子要卖掉吗？不会的，金老板又不是本地人，哟，不对。
唱：
丈夫曾经告诉我，
保和堂老板本性孙，
现在变了金老板，
言语举动是身份，
说什么，一遭生，两遭熟，
特来看看我未亡人，
说什么，后会有期再相见。
今后一切他照应，
同来还有汪先生，
练练咳嗽做帮衬，
突然腹痛回转去，
内中似乎有隐情，
二叔陪客上门来，
长衫未曾穿上身，
形状狼狈惹人疑，
难道欺我寡嫂有用心？
(想)二叔叔虽然苦得伤心，好像眼泪勿曾看见他落过一滴。
唱：
常言道，久病床前无孝子，
赌场独多黑心人，
画龙画虎难画骨，
知人知面不知心，
要防二叔使诡计，（收孩子布鞋）
我且到弟媳妇家中探动静。
——幕
第八场
（幕外） 露真
时： 接上场，夜
地： 二生家
人： 陆氏，张二生，黄氏
（启，陆氏穿白袄黑裙，戴白花，在收拾碗筷，怒容满面，用筷子敲着碗，叮当作响，骂声不绝。）
陆氏 做人做到我，也算做尽做绝了。
（唱）
自从懒料出门后，
我要相骂无对手，
冷冷清清无事做，
四邻八舍圈子兜，
张家阿姐说我福气好，
丈夫像刘备的儿子刘阿斗，
李家妹妹说我爱打扮，
头发蓬乱像叭儿狗，
李家媳妇说我骨骼好，
走起路来轻骨头，
三好婆说我嘴巴特别大，
十只汤包一口头，
我当时一些勿有数，
原来齐心拿我触霉头，
若然懒料在家庭内，
就可双双出兵寻冤仇，
现在二生出门不回来。
（夹白）莫非像大伯伯一样，
长江里面性命丢，
唉，懒料出门之后，这些日子了，红烧肉没有吃过一顿，断命饭，，羹饭碗，恨起来绝通掼光它。
（张二生持一酒瓶，微露酒意上。）
张二生 家里到了，半个月没有转来，不知寿女人在做些啥？让我听听看。
陆氏 （骂）死人要是转来，前脚进门我就斩断他前脚，（顿）后脚进门我就斩断他后脚，我巴望他上桥冲煞，下桥跌煞，死在外面永生永世不要转来。
张二生 倒骂得煞薄的，开开门！（打酒噎）
陆氏 多跑一家。
张二生 当我叫化子，开门，二生转来了。
陆氏 二生没有转来，不在家里。
张二生 我是二生，开门。
陆氏 是二生吗？（开门）唷，死人，我当你也死在外面勿想着家里了。
张二生 阎王不要我，小鬼不来托，我还不会死呢。嫂嫂来过吗？
陆氏 没有来过，（捂鼻）吃得酒气直冲。
张二生 朋友请客，乐得扰一顿，吃剩半瓶酒，也给我顺手牵羊带回来了。
陆氏 让我吃。
张二生 喏。（话中出纸包）还有一只肉圆，一只鸭头。
陆氏 也给我吃。（当场吃喝状）私人啊，你在外面惬意，不晓得家里呒啥吃。
张二生 嫂嫂勿照顾你吗？
陆氏 你听我讲呀。
（唱）
求来的雨终归不会大，
嫂嫂的生活更清苦，
每日眼泪当饭吃，
对着灵台哭丈夫，
柴米虽然有接济，
大洋钿勿肯常常借给我，
也许是装穷做人家，
天生玲珑的守财奴。
张二生 （唱）
你不要气来只要记，
我自由办法去对付。
陆氏 （唱）
你有什么好办法？
嫁你一生受尽苦。
张二生 （唱）
只因为兄弟分家有私弊，
因此我家贫困他家富，
最可恨，嫌我们夫妻没出息，
说什么，好吃懒做还要赌。
有一个朋友替我抱不平，
想出主意好不过，
此番我二生回家来，
可以逍遥自在日子过。
陆氏 （唱）
究竟打的啥主意？
在我面上说清楚。
张二生 （唱）
你这张嘴巴靠不住，
泄漏风声要闯穷祸。
陆氏 我的嘴巴算的紧了。
（张二生附耳细语，陆氏频频点头）
把嫂嫂卖脱啊？
张二生 （扪陆氏嘴）勿要响！（出外巡视一下）
陆氏 嫂嫂不肯的呀。
张二生 不肯也要他肯，事体就在今夜，我刚才怎样对你讲，你讲一遍我听听。
陆氏 我还记不清楚吗？
（唱）
嫂嫂倘然今夜来，
我一切推托勿有数，
她要问长问短盘问我，
我百样事体勿有数，
要特别对待她好一些，
给她一个闷葫芦，
倘然嫂嫂勿到此地来，
我早些上床息了火，
倘然门外有声响，
我听见只当不在乎。
张二生 对。
（唱）
千万不要跑出去，
事关重大要自吃苦。
陆氏 噢
张二生 记牢！嫂嫂倘若来问啥啥，你摇摇头回答勿晓得好了。
陆氏 噢，有数了。
张二生 来了你要对待她比往常特别好，想给一些。
陆氏 噢，噢。（啃鸭头）
张二生 勿来最好，你早点睏觉，你死人勿关。
陆氏 我是一睏到床上，要天亮才醒呢。
张二生 （呷了一碗水，微醉状）我走啦。
陆氏 咦，这时候你死到啥地方去？
张二生 去看两个朋友，找他们来帮忙。
陆氏 啥辰光回来？
张二生 三更头有事体，要三更以后回家呢。
（醉状，下）
陆氏 （嚼着，未觉）死人，你是不是赌铜钿去？给我身边搜一搜，（起立，发觉二生已走）咦，懒料坯走啦。（向门外大喊）早些回来，听见吗？
黄氏 （持小鞋上）弟媳妇，二叔叔出去了吗？
陆氏 勿晓得呀。
黄氏 刚才的影子，不是二叔叔吗？
陆氏 哦，是的，是的，他到啥地方去，我勿晓得呀。
黄氏 这双鞋子，给大大侄儿穿。
陆氏 嫂嫂，又要你费工夫，进来吃杯茶吧。
（黄氏，陆氏入内，黄氏见酒并残肴。
黄氏 二叔叔在家里吃的饭？
陆氏 懒料今天朋友请客，带些酒菜回来给我吃的。（满意地）
黄氏 是啥等朋友？
陆氏 倒勿晓得。
黄氏 姓啥叫啥？
陆氏 勿晓得。
黄氏 二叔叔提起打捞尸体的事体吗？
陆氏 勿晓得。
黄氏 回来问你讲些啥呢？
陆氏 我一些勿晓得呀。
黄氏 （暗暗点头，有了打算）弟媳妇，我连问四句，你一句也勿回答，好像有些生气，是不是二叔叔回来，又争吵过了？
陆氏 没有。
黄氏 那么为啥把二叔叔气出门呢？
陆氏 （冲出口）她说今夜有正经事体，去叫两个朋友来帮帮忙。
黄氏 啥辰光回来，讲过吗？
陆氏 他三更头有事体，叫我早些关门睏觉，他要三更以后回来呢。
黄氏 什么正经事体啊？
陆氏 （觉察）勿晓得。你坐坐。我拿碗盏收进去。（下）
黄氏 唱：
听她言来暗思忖，
三更定有事发生，
日里陪得来金老板，
夜里又去要帮忙人，
只怕此事与我有关系，
需要想一个好才情。
陆氏 （上）
唱：
二生算计非常对，
果然嫂嫂上我门，
我要特别对待她好一些，
骗死人来勿偿命。
黄氏 两个侄子都睡了吧？
陆氏 睡着了，今天大哥五七，你忙了一天，怎么还有工夫跑来？
黄氏 跑来找你呀
唱：
今天日历忙不过，
要照料僧人做道场，
夜来觉得冷清清，
特地找你来商量，
我家里四盆六碗现成有，
还有黄酒与高粱，
我们一面守灵一面吃，
夜点心，糯米团子白糖酿，
解闷消愁到二更，
妯娌二人谈家常。
陆氏 唱：
嫂嫂夜来嫌寂寞，
我陪伴守灵理应当，
何必备啥酒菜夜点心，
被三好婆晓得要论断长。
黄氏 三好婆陪我守夜，我不要，还是你弟媳自己人，我想终商量得通的。
陆氏 倒是二生转来了，怎么办？
黄氏 他要三更以后回来，你早些走好了。
陆氏 你怎么知道他三更过后回来？
黄氏 你刚刚自己说的呀。
陆氏 哦，那么你先走一步，我随后就来。
黄氏 （旁白）有她同我登在一起，有事体也勿怕了。（向陆氏）我等你的。
陆氏 马上就来。（黄氏下）
黄氏 （自语）懒料坯关照我浸提那要对待她特备好些，有四盆六碗，还有夜点心。（拭白短衫）乐得去吃一顿。
——幕
第九场 失妻
时： 接上场
地： 大生家客堂
人： 黄氏，陆氏，张二生，赌徒（甲乙）
（启： 烛光摇曳中，黄氏在摺锭箔，陆氏独自饮酒小酌，打更声一更。
陆氏 不知不晓，已经起更了。
黄氏 两个人谈谈说说，就不会冷静，你把酒壶里的酒自己倒呀。
陆氏 我不会客气的，嫂嫂，你作业做什么梦，讲下去呀。
黄氏 唱：
昨夜梦见大生面，
声音笑貌如生前，
不过衣着大两样，
颔下留了三缕须，
头戴方巾白玉镶，
身穿道袍黄梁靴，
背上挂了一口剑，
含笑微微对我言，
说与人为善心安乐，
修得正果成了仙，
我要随他上仙界，
醒来顿时人不见。
陆氏 唱：
头戴方巾白玉镶，
身穿道袍黄粱靴，
背上挂了一口剑，
颔下还有三缕须，
好像八仙之中吕纯阳。
黄氏 唱：
日游所思也成梦，
修道成仙是虚言，
不过大生代人最温厚，
一生信奉纯阳仙，
老古话，狗咬吕洞宾，
不是人心，
好人容易被人欺，
好心被人当恶忌。
陆氏 唱：
大伯的确待人好，
要啥有啥样样依，
他的家当分得多，
死了又不能带得去。
黄氏 弟媳妇你讲啥？
陆氏 我，我随口讲讲了，你不要多心。（大嚼）
黄氏 （旁白）与之心腹事，但听口中言。
旁唱：
弟妇她口出无理话，
以为分家勿公平，
定然二叔有怨言，
夫妻双方心怀恨，
我要继续试探她，
究竟存的什么心？
（打更声）二更。
陆氏 啊哟，二更了，我要回去了。
黄氏 （挽留陆氏）
唱：
大生死后无知己，
只有你弟妇是亲人，
今夜你来陪伴我，
闲谈家常真高兴，
我去添一壶热酒来，
把白糖酿团子蒸一蒸，
另外炒只素三鲜，
金针木耳加香菌，
款留你此地慢些走，
好在二叔尚未回转门。（下）
陆氏 唱：
二生再三叮嘱我，
要守口如瓶瞒得紧，
刚才无心露出口风来，
幸亏嫂嫂勿疑心，
在此不便多耽搁，（顿）
让我吃好点心再动身。
黄氏 （端酒菜上）你热菜热酒再吃一些，点心就在蒸。就要好的。
陆氏 嫂嫂，你当我大客人了。
黄氏 我不知怎样谢你才好呢，趁热吃吧。
唱：
兄弟虽然两处登，
同胞终有同胞情，
二叔叔此番远门出，
难为他饱受风霜一片心，
我想当面谢谢他，
谁知他约好朋友出了门。
陆氏 唱：
他说三更有椿重要事，
要三更过后回转门。
黄氏 唱：夜阑人静到三更，
那会有什么大事情？
陆氏 唱：
这个我倒勿晓得，
二生未曾讲我听。（饮酒）
黄氏 旁唱：
口口声声勿晓得，
牙齿咬得断铁锈针，
谅必二叔叮嘱过，
将我瞒得紧腾腾，
必须想一个好办法，
撬开他牙关吐真情。
（向陆氏）
弟妇啊，我忽然想起一椿事，
今日里，二叔陪客人上我门，
好像是，成交一笔生意经，
价值有，一百廿元银洋饼，
问声你，这椿事体可知晓，
要防他，转身又进赌坊门。
陆氏 哦！
唱：
懒料今日回家转，
酒气直冲喜盈盈，
别样事体都不讲，
只叫我早些安歇床上睏，
半夜三更有声响，
千万不许走出门，
谁知他，一百廿元已到手，
转手又去赌场门，
江山好改心难移，
我巴望他十只手指烂干净。
黄氏 唱：
二叔做的啥生意，
有一百廿元银洋饼。
陆氏 唱：
什么生意勿晓得，
数目多少讲不明。
黄氏 我想他，三更一定回转来，
勿然何必去叫帮忙人。
陆氏 唉，怎么你晓得他去叫人帮忙的？
黄氏 勿是你自己讲的？
陆氏 是我讲的吗？
黄氏 你忘记了？
陆氏 我多喝酒要乱讲的。（警惕）不能再喝，不喝了。
黄氏 又没有外头人，来，我敬你一杯。（斟满）
陆氏 不敢当，今天你真把我当大客人了。酒是米做，不喝罪过，就干一杯。（干杯）
黄氏 （斟酒）再敬一杯。
陆氏 （酒噎）我已喝足输赢，差不多了。
黄氏 这是敬二叔叔的，你代喝了吧。
陆氏 好，谢谢。（干杯）
黄氏 再敬一杯。
陆氏 （摇手）要喝醉了。
黄氏 你是洪量，我呢，从来不喝酒的。今天难得，也陪你一杯。（举杯）
干！
陆氏 干！（酒噎，身子微微摇晃）
黄氏 （扶住）弟媳妇，二叔叔要卖掉什么，你真的勿晓得吗？
陆氏 （含糊地）我不能告诉你。
黄氏 家里东西都卖光了，卖什么呢？
陆氏 卖什么？卖 ……(醉笑，用手指黄氏)
嘻嘻，啥人说你聪明，天晓得！
黄氏 （惊）卖什么你讲呀。
陆氏 我勿讲。（顿）我要回去了。
黄氏 （挽留）忙什么呢？吃些点心，盖盖酒甏。时候还早呢。坐一会吧。
陆氏 我眼皮要压下来了。（酒噎，坐下。撑住头部）甜点心我喜欢吃，快一些。
黄氏 （旁唱）
弟妇说出真情话，
果然二叔起狠心，
气我丈夫身亡故，
想将我贩卖嫁别人。
怪不得突然来了金老板，
灵前谈什么生意经，
却原来，冒名顶替哄骗我，
一百廿元是身价银。
世间卖儿卖女常听见，
欺嫂卖嫂禽兽行，
我恨二叔天良丧，
以怨报德无人心，
好比借我刀子来割我肉，
肉馒头喂狗，他反咬人。
张家竟有这子孙，
三代祖先双脚顿，
大生在九泉有灵性，
神主牌位大翻身，
我要当面羞辱他，
宁死不离张家门，
怎奈我是女儿身，
只身难以敌强人。
（打更声，三更）
啊哟。
转眼三更已来到，
二生带来帮凶人，
定要抢我门来出，
留在此间大祸临，
我不如求救三好婆，
相请地保诉冤情。
（黄氏匆匆欲出，忽见陆氏转了个身，背向外，又呼呼睡去，正要开门出外，闻声止步，倾听状。）
（张二生带赌友甲乙掩到门外，私语）
张二生 （指）就是这家人家，我去叫开门，你们建白而抢，东西预备好了吗？
赌徒甲乙 预备好了。
张二生 你们一个上前塞住她嘴，不让她喊救命，惊动了邻，一个用布蒙住她的头，不要让她看见我。
甲
乙 晓得。
张二生 动手要快，拿好就走。听见吗？
甲 抢亲我老内行了。
乙 保险手脚干净。
张二生 跟我来！
（张二生叩门，黄氏机灵地避入孝帐内，陆氏熟睡初醒，开门，二生推门进，赌徒甲乙跟进，见陆氏穿白衣，带白花，误为黄氏，速将陆氏蒙头，堵嘴，反绑双手。
张二生 马上送到船上去，快！
（赌徒甲乙拥推陆氏，陆氏挣扎不脱，下。）
张二生 （得意地）手脚真快，人不知，鬼不觉，一百廿元稳稳的拿到手啦。（发现孝帐内藏人）里面啥人？
黄氏 (出)我呀。
张二生 （大惊）你怎么登在家里？
黄氏 我勿登在家里，登到啥地方去呀？
张二生 刚才此地穿白衣裳的女人是杀人？
黄氏 是你家小，是我弟媳妇。
张二生 （顿足，急）勿好了。（哦）喂，慢些跑，弄错人头啦……
（匆匆跑出门外，下。）
黄氏 让我赶快去叫三好婆，请地保出场。
幕急下。
第十场 （幕外） 追妻
时： 紧接上场，深夜
地： 苏州河边
人： 汪禄因，金老板，陆氏，张二生，赌徒（甲乙），张大生，轿夫（甲乙）
（启: 汪禄因驻足瞭望，金老板匆匆上。）
金老板 三更敲过了，我在船上等得心焦，怎么现在轿子还没有到，不会有啥意外吗？
汪禄因 放你一百廿四个心，马上就到。（远远望见状）来了，来了。
(轿夫甲乙抬陆氏上，赌徒甲乙紧紧随上。)
汪禄因 （指挥着）快快快，送到那边船上。
金老板 （追上两步）关照船老大，等我上船，马上解缆绳，去跳板，立刻开船。
赌徒甲 晓得。
（轿夫，陆氏，赌徒甲乙同下。）
汪禄因 怎么样？ （伸手）有言在先，银货两交。
金老板 （掏出纸包两卷，欲授又缩回）倒是我担心她万一不肯顺从，怎么办？
汪禄因 （夺过纸包）这个妇人不是姑娘家，人道船上，生米煮成熟饭，地陌生疏，吊桶落在你井里，听你摆布啦。（用手量纸包，捉摸数目不错）女人面上要用些工夫，船上拜堂成亲去吧。
金老板 （拱手）多谢大媒。（匆匆下）
张二生 （内声）慢些跑，你们慢些跑呀……（喘息奔上）
汪禄因 （一身阻挡）你抖五抖六急什么呀？
张二生 （欲冲）过去叫他们停一停，喂……
汪禄因 手续已经清楚，你看，洋钿弄到手了。（阻挡）
张二生 抢错人啦。
汪禄因 怎么，是你眼线，见白而抢，怎会抢错？
张二生 真的抢错了。（冲过去）
汪禄因 （一把抓回）抢错啥人？
张二生 是我家小。（双手乱招，喊）喂，船不要开呀……
汪禄因 已经开走，追不上了。
张二生 （顿足）这 ……
汪禄因 急也无用，我看算了吧。
张二生 叫声你汪家里，
唱：
你吃了灯草灰，放啥轻巧屁，
别人事体不在心，
如果你的家小跟别人，
我要闻声你肯不肯？
汪禄因 唱：
要怪你，买眼药买到石灰行，
见白而抢抢错认，
只得自认晦气重打算，
另外再来动脑筋。
张二生 唉。
唱：
一百廿元好铜钿，
卖脱家婆嫁别人。
（伸手）洋钿拿来。
汪禄因 怎么分法？
张二生 这是我卖家婆的洋钿，你要拿得落，太辣手了。
汪禄因 讲明在先，我有三成拔头，是谢媒铜钿。
张二生 （恨极，举拳欲殴）我……
汪禄因 你敢？鸦片鬼。
张二生 （软化）你要替我想想的呀。
汪禄因 （阴险地）看在你哥哥面上，我一钿不要，一百元整数给你，廿只洋我拿去开销，他们等着我呢。（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二生，我看今天的事情，老孵鸡生疮，毛里有病，你可以回去寻着你嫂嫂。
张二生 是啊，我上了她当了。
汪禄因 你的嫂嫂要比你家小好看得多，你回去逼她一逼，叫她答应嫁给你，你卖脱馄饨换面吃，可以人才两得。
张二生 倒是我大哥没有死，回来怎么交待呢？
汪禄因 你写封信道汉口，说你嫂嫂另有姘夫，卷包逃走。一面你可以变卖一切，远走高飞。（下）
张二生 （搔搔头皮，颠颠手里纸包，自言自语）如果逼的嫂嫂肯嫁给我，倒真是人才两得。
唱：
一不做，二不休，
扳倒葫芦泼翻油，
强逼嫂嫂嫁给我，
远奔他乡别出走，
若然嫂嫂不答应，
我反过头来咬一口，
欺她是个女流辈，
倒底难逃我的手。
走！（下）
第十一场 （连幕外）兄归
时： 紧接上场
地： 同上场
人： 张大生
（启： 张大生手提灯笼，肩背包裹）
张大生 唱：
夜深深，月沉沉，
大生归家路上行，
离家已有一月多，
去到汉口做营生，
忙忙碌碌无休息，
少有工夫写书信，
奇只奇，家中无忧一封信来到，
不知贤妻在家可安宁？
同胞兄弟张二生，
谅必弃邪归了正，
此一番，办货回到上海来，
正好归家探亲人，
二更方始舟船到，
肩背包裳路上行，
三步改作两步走，
归心如箭回家门。
——幕
第十二场 团聚
时： 上场的同时——天亮
地： 大生家客堂
人： 黄氏，三好婆，地保，张大生，张二生，陆氏，汪禄因，金老板
（启： 黄氏携三好婆，地保外面进来。）
地保 二生的人呢？（吆喝）喂，跑出来！
三好婆 做贼心虚，老早逃走啦。
黄氏 地保叔叔，事到如今，我恳求你，看在死去的大声面上，你要给我查个水落石出，还要把弟媳妇抢救回来。
地保 我马上追上去。（下）
三好婆 快去，快来啊。
黄氏 （伏在灵台上哭）……
三好婆 大生，你要有灵有性，保佑家宅平安，人口太平。（顿）二生这个懒料坯，你也要保佑他，还是让他杀头充军，早些死了的好。
黄氏 大生啊。
唱：
你丢下我，苦命妻，受人欺凌，
孤单单，无依靠，呼吁无门，
未知你，在黄泉，可有阴灵，
却为何，不开言，闭口无声，
我本想，短见寻，同死同生，
为只为，心不甘，轻饶二生
恩则恩，仇则仇，要雪耻消恨，
（哭）大生你为啥勿答应，为啥勿活转来呀……
三好婆 人死不能复生，大娘娘你不发啥痴，想开些，自己身体当心，不要哭了，我给你去绞把手巾来。（内下）
（黄氏正在伤心拭泪，张二生突然狞笑出现，黄氏惊退两步，静场片刻.）
黄氏 你这个禽兽，还有面孔见我。
张二生 我为啥不来？（厉声）我要你还我家小。
黄氏 啊？
唱：
你忘恩负义无天良，
阴谋诡计赖小人，
趁火打劫心毒辣，
妄想贩卖我的身，
天网恢恢碰得巧，
偏偏抢错了你亲人，
你自搬砖头自压脚，
逆风点火伤自身。
张二生 唱：
打我骂我无用场，
这笔账要算算清，
你偷天换日手段高，
骗我家小上你门，
现在我再讨讨勿起，
有椿事情要你答应。
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们两家并作一家人。
黄氏 你简直勿是人。（持门闩自卫）
张二生 今天你勿答应也要答应，你逃到天边也要追你回来。
（黄氏与二生来追逃）
黄氏 来人啊，来人啊。
张二生 你敢喊？（抓住黄氏）
（三好婆闻声内上，将手里的布手巾悄悄套住二生的头颈，用力一背。）
三好婆 帮帮忙，缚牢他的手。（黄氏拉手）扳牢他的脚。
张二生 你放手。
三好婆 捉得牢，不要放。
张二生 你放不放？
三好婆 不放不放，不放，大娘娘，你不要让她踢我呀。
张二生 （死命挣脱，踢倒三好婆）贼老太婆，穷爷认得你。（逃）
三好婆 捉牢他。
黄氏 来人啊，来人啊。
（张二生慌张地正要夺门而出，张大生携地保同上，将二生一把胸脯抓住）
张大生 畜生，你干得好事。（掴颊）
（地保将链条套上二生项颈）
三好婆 （擦擦眼睛迎上）大生，你没有死啊？
黄氏 大生！（悲喜交集，扑到大生身上）
张大生 这一个多月，难为你了。
三好婆 家里的情形，你都知道了吗？
张大生 路上他（指地保）全告诉我了，畜生！
唱：
你不务正业习下流，
屡次教训不回头，
正当朋友都不轧，
独轧一班坏朋友，
十里洋场是陷人坑，
你偏偏烟铺赌窟都去走，
弄得三分像人气氛倒像鬼，
病入膏肓无药救，
谎报凶信骗钱财，
欺嫂逼嫂情义负，
问你同档劣友是啥人？
立刻报官去追究。
地保 讲呀。
张二生 是你认得的，也是吃药材饭的，叫汪福生。
张大生 只有汪禄因，已经被东家歇掉生意，没有叫汪福生的啊。
地保 现在他人呢？
张二生 跑掉了。
（突然外面喧哗声，陆氏拉金老板，金老板抓住汪禄因，一拥而入。）
陆氏 （喊上）进去呀，（见二生，大生等）咦。
金老板 咦。
（汪禄因要逃，被金老板紧紧拉着，挣扎状）
张二生 （指禄因）大哥，汪福生就是他。
黄氏 （指金老板）冒充药店老板来抢人的，就是他。
地保 你们一个也逃不了。
三好婆 我来把门。（站门口）
陆氏 （指二生）死人啊，我听了你说话，害得我险些不能回来，人家讨女人花轿抬进门，你吧我把出门，你这个懒料不会好了。
张二生 寿女人。
陆氏 懒料坯。
张二生 死货色。
黄氏 你这杀坯。
（张二生还持骂陆氏，三好婆过来，连连作势欲击状。）
三好婆 你还骂人，你配骂别人？你自己想想，你的行为是人做的吗？骗什么长江打捞尸身，好尸骨还乡，害我也贴金两块洋钿，你在作死，新衙门等你去吃官司。
陆氏 你这杀坯永世不会好了，你去吃官司，坐长监，我情愿做活寡孀，也不跟你了。（向黄氏）嫂嫂。……
黄氏 （抚慰陆氏）
张二生 唉，（对禄因）你好！
张大生 汪禄因，我查账查出你营私舞弊，是为了对公事尽职，你不该怀恨在心，想害我家破人亡。你太狠心了。
地保 吃官司去！（拉汪与金）
金老板 （恳求）我我我是规规矩矩生意人，想塌便宜货，上了他们当，现在原人送回，退货还洋。（向二生）一百廿元还给我。
地保 你不问底细，纠众抢亲，也有罪名的。
金老板 洋钿我不要了，放我走吧。
地保 没有这样便宜。（向大生）大先生你放心，有理官司单边赢，三个人都交给我。
张大生 有劳了。
金老板 唉，白白送掉一百廿元。
念：
想贪便宜上衙门。
这笔生意大蚀本。
汪禄因 念：
害人反而害自己。
张二生 念：
赔了夫人又折兵。
地保 走！
（地保，汪禄因，张二生，金老板同下）
三好婆 大生啊，现在雨过天晴，你们夫妻谈谈吧。
陆氏 （哭）
三好婆 咦，你哭啥？舍不得你的懒料丈夫吗？
陆氏 懒料去杀头充军，我都不关，我是一想以后我同阿大，阿二母子三人，这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黄氏 弟媳妇，阿大承继二房香烟，阿二立嗣到大房里来，你我两家都有了照应，你看怎样？
陆氏 这是我求之不得，阿弥陀佛。
三好婆 大娘娘，刚刚急得要命，我现在要恭喜你双喜临门了。
黄氏 怎说双喜临门？
三好婆 大生回来，夫妻重逢，团圆之喜，再加二房阿二立嗣到你名下，添丁之喜，不是双喜临门吗？
张大生 哈哈哈哈。
剧终
1962 3 20 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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