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漫笔——姑苏城内旧墙门

       起了个大早，草草用罢早餐，便和小郭、小范告别“茉莉花”，打了个的，赶往平江路历史街区。

       “‘平江’是苏州的古称，平江路至今仍然完整保存着水陆并行双棋盘的独特城市格局，算是苏州保存得最完好的古街了，与观前街一巷之隔，但其清静古朴的生活气息与咫尺外的鼎沸喧哗迥然两个世界。”这是宾馆大堂内可以自由领取的旅游景点说明卡上对“平江路”的介绍。

       还是阴雨天，天色阴晦，加之又是清晨，平江路上显得格外清静。想象中的古镇晨炊，现今是看不到了。但一走上平江路，就有一股沧桑感扑面而来。

       来得早了些，商铺店肆还没有开门。我说：“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小郭接着说：“我们就是这诗句中的‘早行人’吧？”是的，一不留神，我们这三个“早行人”就走进这“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的诗境了。

       水，还是水，苏州不是被称为“东方威尼斯”吗？“人家尽枕河”，就是心中的苏州、眼前的苏州。其实，把苏州比作“东方威尼斯”并不贴切；反之，我们为什么就不能把威尼斯称作“西方的姑苏城”呢？水上的威尼斯，水上的姑苏城，各有各的特色，各有各的风韵，除了都是“水城”，没有什么可以类比的。

       与江南许多古镇相比，平江路的建筑倾向于老街的“原生态”。绿树掩映着粉墙、黛瓦、红灯笼、红对联，色彩虽不丰富，但也让人爽心悦目。斑驳的粉墙上，长着青黛色的苔藓，这就是老街沧桑感的写照了。白发婆婆，从古老的石拱桥上蹒跚地走过——那桥那人，也是沧桑感的直观体现。至于两旁并不惊艳的平房、楼房，都是淡淡的，很雅致，也很从容，叫人感到亲切。在中国文化中浸淫久了，自然而然，就对水墨丹青似的江南古街有了一份偏爱。

       过于装饰，过于打扮，不是老苏州的本质。老苏州的底色就应该是卸却铅华，洗净粉黛，摘下髯口，脱去服褶，素面朝天，充满了平民草根式的生活气息；悦耳婉约的吴侬软语从这里传出，才显得率真而不造作。也只有在这样的环境中，才会走出楚楚动人的林妹妹的。——曹雪芹真是大家，他不让笔下的林妹妹成为其他地方的人儿，却唯独让她把“户口”报在了姑苏城内，不能不说这是曹大家匠心独运之处了。林妹妹的秀，林妹妹的美，林妹妹的纤弱，林妹妹的坚毅，包括她的“嗲”和“作”，是被临水而建的“姑苏城内旧墙门”陶涤出来的。

       越剧《红楼梦》“试玉”一折中，贾宝玉对紫鹃唱道：“红嘴白牙胡乱云，妹妹是苏州原籍早无亲。她离不开潇湘馆中千竿竹，怎会去姑苏城内旧墙门？”宝玉是解错意了，要不是有他这个“混世魔王”的知音，黛玉应该是不会留恋“潇湘馆内千竿竹”的。要不，当贾宝玉和薛宝钗洞房花烛的那晚，黛玉精神崩溃，万念俱灰，怎会对紫鹃提出了如下的临终嘱托？——“黛玉在此没有亲人，我的身子是干净的，你好歹叫他们送我回去。（唱）我质本洁来还洁去，休将白骨埋污淖……”

       “送我回去”。回哪里去？无论如何，林妹妹放不下的还是她的“户口所在地”——姑苏城内旧墙门——那是她的生命起点，也是她年轻生命的终点。

       还是来得早了。平江路支路之一的中张家巷，有评弹博物馆和昆曲博物馆，但目下大门紧闭，尚未迎客，就算留一个下次再来的理由吧。然而，同是平江路边的“丁香巷”却是我心仪良久的，这是一条和戴望舒的朦胧诗《雨巷》有点关联的充满雨意、充满柔情、充满诗韵、充满花香的巷子。

       诚然，据可靠考证，这条丁香巷与“雨巷诗人”戴望舒其实没有半点干系，但我觉得，这个美丽的误会还是让她传衍下去为好，没有必要去一本正经地为它“打假”的。文学，是允许虚构和想象的，何况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的朦胧诗呢？在诗歌的意境里徜徉，是一种美丽的际遇。套用一句时髦用语，就是“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

       不过呢，眼前的“寤寐求之”的“丁香巷”的确不尽如人意——

       天上下着雨，有人打着伞，《雨巷》中的“寂寥”是有了，“寒漠、凄清”也有了，“彷徨”也是“可以有”的；但除了路牌上“丁香巷”的字样，遗憾的是始终找不到那谜一般的“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路人打着的伞，可惜也不是“油纸伞”啊。不过呢，求之不得，诗中的“愁怨”、“凄婉迷茫”等感觉倒是浮上了心头：你看，巷子不够“悠长”，两侧的墙壁也不够高深。但是，诗的后几句却可以“坐实”了：“在雨的哀曲里，消了她的颜色，散了她的芬芳；消散了，甚至她的太息般的眼光，丁香般的惆怅。”

       “消了”，“散了”，没有了。遥想戴望舒当年，那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也只是他“希望”中的妙人儿，确实是不能太过当真的。

       下起雪籽来了。这小冰珠砸在脸上，太凉。走吧，留下一点想象——“像梦一般地凄婉迷茫”。我们告别平江路，去拙政园和“大部队”“会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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