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深处暗香来 蔷薇悄悄独自开（4~8）

第三场
    时间过得可真快，雯慧嫁到赵家已有一个月了。这一个月以来，夫妻俩虽说生活在同一片屋檐下，但总打不着照面，那间充满馨香的小屋成了雯慧的疗养所，赵立群除了结婚那天，因为要揭红盖头，对她说了几句话而已，就一直没有跨进这扇门。雯慧脑子里满是一个个大问号，自己嫁入赵家，按理说成了人人羡慕的“二少奶奶”，从此和二少爷过着幸福的生活。可谁知这一个多月来，却一直独守空房，要不是女佣吴妈的细心照顾，雯慧至少已有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但雯慧毕竟是将军府的“二少奶奶”，她是个女人，需要丈夫的呵护与体贴。因此，雯慧想着哪天啾住个机会问问丈夫，为什么不同她同枕共眠。
    这天是一个很普通的日子，满腹忧愁正无处泄愤的赵立群也无心工作，这天他早早地就回来了，现正在花园里慢慢地踱着步。以前他和嫂嫂偷尝禁果，尽情享受着这份柔情蜜意，只觉得温柔过后便是说不出的快乐。而现在的情况不同了，他娶了雯慧，这样一个身染重疴的美丽姑娘，却不能同她同枕共眠，和嫂嫂的私情更不宜开口对她明说。如果说出了事情真相，丑事就要外扬出去，这还了得，从此将军府的名声和地位就要毁于一旦，他和嫂嫂便会被人们的唾沫所淹没，他们将会一无所有。他又很自然地想到了雯慧，一个多么美丽，多么痴情的姑娘，十一年来一直记挂着自己，他想到这些，便觉得那是伤害了雯慧，她为他默默地在等待，而他给她带来了深重的灾难，只要一想到这些，赵立群就会寝食不安，无法平静内心的阵阵波澜。他就这样茫然若失地在花园里踱着步，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叹息，这难题究竟怎样解答呢？她又一次重重地叹了口气，走出花园，穿过客厅，径直上了楼。或许他想到该同湘兰商量一下了，已经对不起雯慧了，只要稍微缓和一下，他内心就会平静一点。恰巧在这时候，雯慧捧着最心爱的蔷薇花来到了阳台上，让它们也晒晒太阳，刚放下花盆，无意间地一瞥，竟看见赵立群正往夫人的楼上跑去。她伸长着脖子想探个究竟，岂料赵立群立刻就没了影。她把花盆转了些角度，让这些小生灵统统能照着和煦的阳光。摆放完花盆，她马上奔下了楼，来到了客厅里，看看四周无人，又快步走到楼梯口，正想迈上台阶，女佣吴妈一边擦拭着茶几，一边说：“新娘娘好呀。”雯慧心“咚”地一跳，显然被吓了一吓，缩回了脚，对吴妈说：“吴妈，二少爷他……？”“二少爷一早就办公事去了。”她想，刚才明明看见二少爷走上楼去，只是看得不真切，只看到个背影，这家里就他一个男人，不是他是谁呢？他上楼去干嘛？肯定其中有事瞒着我，连佣人也欺骗人。想了一会儿，她笑着对吴妈说：“吴妈，这几天怎么不见嫂嫂下楼来呀？”吴妈把抹布拿在手上，笑着说：“噢，夫人这些天身体不太好，所以一直未下楼呀。”吴妈又摆放了一下茶几上果盆之类的东西，又用手掸了掸沙发上的灰，又说：“新娘娘要找夫人吗？”“噢，不。嫂嫂这些天身体不舒服，我应该去看看她的。”说完，就准备往楼上走去。吴妈见状，忙拦住了雯慧，不停地摆着手，说：“新娘娘，那可不行呀。夫人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我们将军府随便什么人都不上去，连二少爷也不上去的。”话一出口，吴妈才感到此时已说漏了嘴，习惯性地用一只手往嘴巴上挡了一下，又说：“新娘娘，你看，天快下雨了，我到外面收被褥去哦，呵呵。”朝雯慧尴尬地笑了笑。“吴妈，我想过一会儿出去一趟，麻烦你替我拿把伞，好吗？”“好，就去拿，就去拿。”吴妈返身进了厨房。雯慧心里满是疑窦，禁不住又往楼上看了看，忽然想到了什么，小跑着走进小房间，准备到阳台上看一下，阳台对面正好是嫂嫂的卧室。
    楼上湘兰夫人卧室的白色窗帘被拉开了，在栅栏旁探出两个身子，一男一女，一个是赵立群，一个是湘兰夫人。湘兰挽着立群的胳膊，把头靠在他肩上，说：“立群，最近我房里你也来得少了。”说完，便推搡了赵立群一下。此刻的赵立群心乱如麻，哪听得进这样的话，便说：“我只觉得太对不起人家了，唉！”“我们可也没亏待她嘛，那昂贵的医疗费还不是我们出钱的？”又推了推赵立群。雯慧已急匆匆地跑上了阳台，挪开了几盆植物，竟看到了这令她心碎的一幕。此刻，她完全惊呆了，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泪珠儿像断了线的珍珠般洒落在脸颊上。她继续瞧着这一男一女的举动，这时，湘兰夫人拉着立群走进了卧室，又重新拉上了窗帘，他们斜坐在床上，头靠着头，不顾旁人地谈笑风生。雯慧只感觉自己的一颗心被他们撕扯得粉碎，捂住脸伤心地哭泣着。
    她近乎发疯似地狂奔下楼，跑到客厅，一条披肩何时散落都不知道。她扶着一根大立柱伤心欲绝着，心像被万根钢针样扎痛着，这一幕她不该看到，可就被她真真切切地看到了。这实在太意外了，她还来不及作着准备，就这样犹如五雷轰顶般把她彻底压垮了。现在，一切的一切都已知晓了，所有的谜底都已揭开了，她的进门，纯粹是为了替他们遮羞，这婚姻完完全全是一场骗局！
天上开始下起了蒙蒙细雨，可雯慧根本没有觉察到，她垂着两只手，漫无目的地向花园方向走去，脸上满是泪痕。春暖花开的四月，正是蔷薇盛开的季节，然而此时的雯慧，不再忆起这些，她始终不明白，为了他，我默默等待了十一年，想着终于能一生相伴着他，走完人生幸福的旅程，可是……结局却是这般凄凉、惨烈。在花园深处，她闻到了蔷薇的馨香，淡淡的，她的心在颤抖，伤心地环视了整个花园，不知怎的，又忆起了那首歌谣：“蔷薇花，靠墙栽，枝叶的寒露闪现。啊呀呀，我的好哥哥，花开时节你不来……啊呀呀，我的好哥哥，花开时节你不来……”这首歌谣如今已成了雯慧唯一感伤的理由，是的，真是这样意想不到，十一年的蔷薇梦就这样被无情地撕破了，爱情真是太脆弱了，还未等梦醒来，就被击碎了，只留下长长的艾怨与惆怅。
    她茫茫然跌坐在秋千架上，一切仿佛做梦一般，她似乎清醒了些，想起自己已身染重疴，也许过不了多久就将带着这份眷恋和深深的遗憾重返黄泉之路，自己十一年来相守的只是春梦一场，不如就这样生活下去吧，待到我临终时，也有一个内心的抚慰。她斜靠在秋千架上，任凭泪水流下来，雨水也同样打湿了她的衣衫，再也不必去争夺什么了，这，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命”吧。女佣吴妈撑着一把折伞小跑着走进了花园，嘴里不住地喊着：“新娘娘！新娘娘！”雯慧见到了吴妈，禁不住又哭出声来，扑在吴妈的怀里，“吴妈！”从今以后，唯一能倾诉的恐怕只有女佣吴妈了，让她受伤的心灵抚平些创口，一丝的安慰对雯慧来讲都是满足的。吴妈扶起雯慧，挽着她的胳臂，怜爱般地让雯慧靠近自己，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二少奶奶回房里去。在将军府，一做就是几十年，她太清楚了，善良的新娘娘被不幸卷入这场婚姻骗局，已经够可怜的了。她，一个女佣，不能和东家争论什么，她唯一能做的便是伺侯好这个身染重病，又内心受伤的可怜姑娘，多抚慰抚慰她，让雯慧慢慢地忘掉这一切。
    人生就是这样，潮起潮落的，很多事情都难以预料。但每个人还是要生活下去，就得一次又一次地经受这样的反反复复。生活永远是继续下去的……

第四场
    伤心过后，雯慧又平静地度过了好几天。可是，谁又能想到，一场更大的风波即将掀起，嬴弱的雯慧是无法挣脱这命运的枷锁，等待她的是更多的艰难抉择。
这天午后，雯慧像往常一样，午觉刚刚醒来，吴妈依旧笑容可掬地端来一碗中药，对雯慧说：“新娘娘，药煎好了，快喝吧。”通过那次“桃色事件”以后，雯慧更是把女佣吴妈看成自己唯一的亲人，也总算有个人可以倾诉倾诉了。她双手接过吴妈端过来的中药，微微一笑，说：“谢谢你，吴妈。”于是，微微掀开了茶杯盖，一股浓烈的中药味扑鼻而来，差点呛着了自己，她觉得，这药再苦也得喝下去，不能辜负了吴妈的一片好意，要不是吴妈的细心照顾，劝她把心里话说出来，说不定她定会郁郁寡欢，还来不及看上世界一眼，带着遗憾奔赴天国。于是，雯慧一鼓作气，一仰脖喝完了药，喝完后，用手帕在嘴角处掖了掖。吴妈高兴地看着雯慧喝完药，说：“新娘娘，你看，这些天按时服药，你气色比以前好多啦！不像前几天，你身体不好，脸色难看，真正急死我了。”“所以我才要谢谢你吴妈嘛。”吴妈怕雯慧站得久了，会吃不消，忙叫她坐下来。主仆二人就这样亲切地交谈着。
    楼上，湘兰夫人的卧室。湘兰夫人此时动作迟缓地斜躺在湘妃榻上，洪医生正在为她检查身体。洪医生推了推金丝边眼镜，直起腰来，拿下听诊器，说：“夫人，检查结果一切正常。胎儿也没有问题。”“噢”。说着湘兰一手撑着腰，一手扶着床沿慢慢地站起身来。这时的湘兰夫人显得有点臃肿，穿着一件宽大的衣裙，披着一件稍厚点的披肩，她肚子已经很大了，脸色看上去也有点灰灰的，打不起精神的样子。湘兰自有了身孕以后，几乎天天都在楼上，吃饭什么的都叫吴妈送上去。她真的很苦闷，有了自己的孩子，却不能声张出去，只要她一公开，那么将军府什么都完了。她就这样在寂寞、无奈、愁闷中保养着自己的身体，所以，这几个月来，湘兰夫人明显地瘦了很多。
    湘兰托着腰，慢慢移动着脚步，对洪医生轻声说道：“洪医生，跟你说件事。呆会儿《淞沪晚报》的记者唐老板要来，来采访雯慧……怀孕的事。”“采访雯慧怀孕的是？”洪医生不解地问了一句。“洪医生，对，是要来采访雯慧怀孕的事。所以，我想请你帮个忙，求雯慧装作一个幸福的女人样，这样，我的孩子就能平安出世了。”湘兰说出这番话时也是战战兢兢的，额头上也沁出了些许小珠子。“这样做”，洪医生停顿了一下，说：“不太妥当吧？雯慧已经受到了沉重的心灵打击，再教她这样做，太伤害她了。”洪医生自然而然地皱紧了双眉。“这我当然知道。可是，将军府的名誉、地位要紧，我们不能再有其他的办法了。”湘兰托着沉重的身子，慢慢地坐在床沿边上，一手按着太阳穴，一手托着腰，闭起眼睛，轻轻地摇了摇头。她太疲劳了，也确实被那么多无形的枷锁搅得心烦意乱了。“唉！当初你们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结婚呢？”“那是不可能的！”湘兰夫人把这句话说得特别重，说出后方才觉得刚才太激动了，又有点失态，就斜靠在床背上，默然沉思着。洪医生把手背在身后，重重地叹了口气。夫人把双手交叉在一起，偶尔看了看表上的时间，快4点了，唐老板5点就要来了。她一骨碌从湘妃榻上坐起来，对洪医生说：“我知道这样做太对不起雯慧，可我实在没有办法呀！洪医生，我求求你了！”说着，湘兰就要跪下来。洪医生忙上前搀扶起她，说：“夫人，别这样。我，我就去试试吧。”于是，拎起黑色皮包就走下楼去。
    他来到雯慧的房间门口，停了下来，踌躇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就说道：“雯慧！雯慧！”雯慧还在和吴妈说笑着，听见洪医生在叫她，连忙跑了出来，“洪医生，有什么事到客厅去说吧。”吴妈说：“那好，你们谈着，我去泡茶。”雯慧坐在客厅正中的大沙发上，因为天热的缘故，她不停地用手帕扇着风。今天雯慧的装扮很素雅，一件白底碎花紧身旗袍，还在脖颈上戴了一串珍珠项链，脚穿一双黑色高跟皮鞋。洪医生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了：“雯慧，有一件事我要对你说。”吴妈端着两杯茶走进了客厅，洪医生连忙刹住了话头。“洪医生，请慢用。”“谢谢！”洪医生礼貌地回了一句。等吴妈退下后，雯慧笑着说：“洪医生，有什么事您就说吧。”“雯慧，过一会儿《淞沪晚报》的记者唐老板要来，采访你……”。洪医生苦笑了一下，说：“咳，这叫我怎么说呢？”雯慧依旧笑眯眯的，说：“洪医生，您就说吧。”“要来采访你怀孕的事。”说完后，又摇了摇头，就坐在单人沙发上了。“怀孕？洪医生，这从何说起呢？”雯慧立时感到有一种紧张的气氛笼罩着自己，连忙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洪医生也站起了身，朝楼上望了一眼，说：“雯慧，这一切难道你还不知道吗？二少爷他马上要做爸爸了。”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二少爷要做爸爸了！我真没想到！事情结果竟会是这样！”雯慧倚着门柱气愤得自言自语着。雯慧稍微调节了下自己的情绪，平静地倚靠在门柱上，泪水再一次无声地流了下来，说：“如果早知这样，我宁可死了！”“雯慧，你需要冷静啊！这个时候只有你去帮他们了。雯慧，看在未来无辜小生命的面上，老夫就求你帮帮他们吧。”雯慧流着泪不住地摇着头，声音哽咽地说：“洪医生，这忙我是不会帮的。”随即慢慢地走进花园。洪医生跟随其后，对雯慧道出了隐情：“雯慧，你要替夫人想一想啊。夫人她花容月貌正当年，成婚三载就成孤孀。她有爱不能够来张扬，有情不能够来放浪，有孕不能做亲娘。你舍身处地替她去想一想，劝雯慧，得帮人处且相帮。”雯慧呆呆地扶着花园里一张藤椅扶手，另一只手垂挂着，淡淡地说：“洪医生，我究竟还有多长时间？”“这……？”洪医生感到为难了，又推了推金丝边眼镜。“洪医生，我想，这件事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答应的。”“可是……雯慧，唐老板他……雯慧，老夫求求你了，帮帮他们吧。”洪医生又一次对雯慧发起了恳求。“洪医生，这件事……”，雯慧本想再一次拒绝洪医生的恳求，她很快地又想到了自己，身染重疴的她将不久于人世，少女之梦早已破碎，去想也是无用，何不成全他们呢，于自己来说，积一份德，就是真去了天国我也能有一丝内心的安慰。她静静地对洪医生说：“这件事让我再考虑考虑吧。洪医生，再见了！”说着一面跑着，一面啜泣着走进了里屋。洪医生太理解雯慧此刻的心情了，她脆弱的心灵又怎能承受如此之大的打击呢，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回到了客厅。

正欲离开，却被夫人叫住了。湘兰夫人顶着个大肚子，站在楼梯拐角处，焦急地问：“洪医生，雯慧答应了没有？”洪医生抬着头对夫人轻声说：“雯慧说，让她再考虑考虑。”“考虑考虑？”湘兰自言自语地说道，习惯性地摸了摸腹部，显然是很焦急的样子。“夫人，我先走了。”洪医生显然不想被搅在其中，就告辞离开了。就在这时，赵立群也回来了，刚想对嫂嫂说些什么，听见吴妈说：“哎呀，是唐老板呀，请进吧。”湘兰慌了神，听见声音忙逃也似的进了卧室。赵立群也只好夹了公文包走进客厅。
    唐少亭把手插在裤兜里，吹着口哨进来了，见到了站在客厅里的赵立群，便招呼道：“Hello，赵处长。”“你怎么那么早就来了？”赵立群很惊疑地看着他。“嗯，难道不欢迎吗？”他嘻皮笑脸地问。“不，不，欢迎，欢迎。”赵立群只能这样牵强附会地附和着。唐少亭毫不客气地坐在沙发上，套下挂在脖子上的照相机，往茶几上一放，并跷起了“二郎腿”。赵立群起身到酒柜那儿去倒酒了。
    唐少亭呷了一口酒，还故意地咂咂嘴，便说：“好了，请你太太出来拍照吧。”“噢，我太太她……？”赵立群有点慌了，只吐出半句话，后半句却一下子哽住了。“噢，大概是你太太有孕在身，不太方便吧。好，没有关系，我自己进去拍。”唐少亭抓起相机，便要往里屋走去。赵立群一把拦住了他，生怕他进去以后，真相大白于天下，那将军府岂不成了上海滩的笑柄，忙说：“唐老板，不行啊，千万不行啊！”“哎，干嘛拦着我？好了，你走开点，我要进去。”唐少亭正想走到房里，他自己也一怔，原来雯慧穿着一套孕妇套装，一手托着腰，一手由吴妈搀扶着走出房间。吴妈一边还在说：“新娘娘，当心点啊！”连赵立群也大吃一惊，他没有想到雯慧会那样做，真会替自己解了围，便一动不动地傻楞在那里。唐少亭很快恢复了常态，便笑着说：“哎呀，二少奶奶真没想到有孕在身，依旧是这样有神采。”吴妈搀扶着雯慧坐到了沙发上。雯慧坐定后，说：“吴妈，快去给唐老板泡杯茶来。”“好。”唐少亭狡猾得很，故意凑近雯慧，说：“二少奶奶真是比过去更加迷人喽！”说完，就伸出手去摸雯慧的腹部。雯慧灵机一动，忙撑着沙发站了起来，说：“唐老板，你坐呀！”他仍旧不死心，正准备再一次凑近雯慧时，吴妈端来了一杯茶，说：“请喝茶，唐老板！”他才失去了这次近身的机会。“哎呀，二少奶奶当上了母亲，这种感觉真是顶呱呱！”他一个转身立在了大沙发后，斜眼看着雯慧和立群，说：“二少奶奶，你现在成了公众人物‘大姐大’，衣食住行被关注，真正出尽了风头。但愿你十月怀胎分娩后，我一定浓彩重墨来一篇‘大特写’！”“等到那一天，也许我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雯慧不知怎么了，想到了这里，她有一种要哭的感觉。“啊？”唐少亭惊讶地叫了一声。雯慧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忙说：“噢，我只是开个玩笑嘛。我怎么舍得我的宝宝呀，宝宝，妈妈是舍不得你的哦。”站在一旁的赵立群被雯慧的举动彻底感动了，她硬是忍受着内心的伤痛，在唐老板面前尽力周旋着，太为难她了。他走过去轻轻搀着雯慧的手，扶她坐在沙发上。唐少亭似乎还不甘心，还想试探一下雯慧是否真的怀孕，他把茶几上的茶杯往前一移，杯子要落地了，雯慧忙弯腰去接，他立刻说：“哟！赵处长，你太太虽说有孕在身，可动作倒挺活络嘛？”雯慧忙挺了挺腰，说：“唐老板，还是拍照吧。”“对，拍照。两个人坐在一起，笑笑。”雯慧和立群坐在沙发上，尴尬地相互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儿。“咦？坐拢一点嘛。倒不像夫妻，像邻居样。哎，靠得近一点，头稍稍往左边靠一点，笑一笑。OK。”拍完照，唐少亭说：“好了，我走了。”蓦地又回过头来，奸诈地一笑，说：“赵处长，我就等着喝你们的‘满月酒’。”说完，放声哈哈大笑，离开了将军府。雯慧再也忍不住了，掩面而泣，扑在钢琴上放声大哭起来。立群内心羞愧到了极点，可不知该怎样劝雯慧才好，说：“雯慧，雯慧，雯慧。”雯慧泪流满面，说：“二少爷，刚才我戏演得好吗？你满意了吗？”她哭着跑进了里屋。
    湘兰又从卧室出来了，对立群说：“我们的孩子总算能平安出世了。”闭起眼睛做了个祈祷的动作。雯慧悲痛欲绝地靠在墙壁上，愤恨地从腹部抽出那团“替代物”，伤心地哭着。“你有没有替雯慧想过？让一个患病的姑娘来替我们遮羞，我只看到自己的自私和卑劣。”“可是我们有什么办法呢？既然戏已经开场了，我们总得要演下去的。”“湘兰，我真的演不下去了！”立群近乎疯狂般地叫喊起来。

这移花接木的婚姻骗局会给整个将军府带来深重的灾难，每个人都难以逃脱命运的主宰。这里，孰是孰非，我们无法判断。或许，生活本身就是一本书，很多道理得让我们自己慢慢去啄磨。虽然是被生活强迫着，但人是要经历过一些事的，有许多痛楚和无奈，但我们每个人要学会承受，风雨过后是彩虹，其实，生活对我们每一个人来说，都是公平的。
第五场
    三个月后，又是一个晴空万里的午后。天气越来越炎热了，窗外树梢上的知了烦闷地不停地叫着。此刻的赵家客厅里，吴妈手里抱着一个足月大的婴儿，小毛头放声哇哇大哭着，无论吴妈怎样哄都无济于事。“噢，噢，别哭！别哭！宝宝乖！”可小毛头就是不领情，继续恸哭着。“吴妈！宝宝又哭了，昨天宝宝哭了一天，我都快犯病了。吴妈，带着宝宝到花园逛逛好吗？”那是楼上湘兰夫人的声音。“好，夫人。”吴妈一边继续哄着宝宝，一边走进花园。吴妈手里抱着的婴孩，不用猜，大家也知道，是湘兰夫人的私生子！三个月前，雯慧在唐老板面前扮作一个身怀六甲的幸福女人，她强颜欢笑，痛苦地承担了一切，不然的话，宝宝的出世绝不会那么平坦。湘兰夫人也顶着内心的寂廖和舆论的压力，偷偷地孕育了这个小生命，又偷偷地把她带到这个人间，然而，这做母亲的权利始终不能属于她，因为上海滩已人人皆知，那是二少奶奶雯慧的孩子。可怜的湘兰夫人生下孩子，还未曾抱抱她，亲亲她，就成了“别人”的孩子。这几个月来，她整日整夜地躲在卧室里，好像似个犯了大罪的女囚，暗无天日地苦捱着光阴，失去了人身最最宝贵的东西——自由，她就是哭，也不敢大声地哭出来，内心掀起一阵又一阵的狂澜，波涛起伏，连绵不断地袭来，永生永世在痛苦中徘徊着。
    吴妈轻轻地拍打着婴儿，一边不停地摇着，可孩子依旧哭闹不止。雯慧挎着一只小提包，正向花园里走来，远远地就看见吴妈抱着宝宝，于是，她小跑了几步，来到吴妈跟前，随手脱掉了上衣，放在了秋千架上，急急地问：“吴妈，怎么了？宝宝怎么了？”“新娘娘，你看呀，宝宝大哭不止，我怎样哄都没用。”“吴妈，还是我来吧。”吴妈小心翼翼地将宝宝放到了雯慧的怀里。“噢！噢！乖乖的哦！”雯慧抱着孩子，轻摇着身子，很快地，宝宝便止住了哭声，安安静静地睡着了。“新娘娘，你可真灵！宝宝一到你怀里就睡着了，孩子呀就是要你抱。你可真有办法！”吴妈感慨地说道。雯慧看见宝宝睡得是那样熟，又是那样香，眼里满是怜爱之情，忍不住在她粉嘟嘟的小脸上亲了一口。“吴妈，我和宝宝就在这里坐一会儿，你去忙吧。”雯慧笑着对吴妈说。“好。对了，我要去对面南阳杂货店买几样东西。新娘娘，你自己当心一点哦！”“谢谢你，吴妈。”雯慧又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不用谢。我这就去买东西了。”吴妈走后，雯慧把随手放在秋千架上的白色外套往旁边一挪，抱着宝宝坐了下来，还轻轻地摇动着秋千架，爱抚地帮宝宝拉拉小帽子，轻轻拍打着。
    雯慧又是一身素雅的打扮：穿一件横条形土黄色无袖旗袍，内侧别着一块干净的白手帕，脖颈上戴着一串珍珠项链。风也轻，人也静，一幅安然、祥和的美图。二少爷赵立群神色忧郁地由里屋走进客厅，扶着廊柱微微叹息着。忽然耳边传来轻柔的吟唱声，像是从花园那边传来。立全往前走了几步，看见了雯慧正抱着宝宝静静地坐在秋千架上，一切是这样地恬静。
    雯慧轻轻地唱着：“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一边唱着歌谣，一边不无爱怜地把“蜡烛包”抱在胸口，时不时地轻拍着宝宝，此时的图景，是世上最美的了，这母女之爱胜过一切，就像圣母玛丽亚慈爱地怀抱着圣子一般，是让人会感动得流泪的。
    立群也静静地伫立在一旁，深深地被雯慧的举动感染着。这样一个文弱的身躯，正是要被人呵护的“红粉佳人”，她被无辜地卷入这场精心设计好的婚姻骗局中，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暴风骤雨”，她选择了忍耐，选择了宽容，把全部的爱倾注在了宝宝身上。立群就这样呆呆地望着这对母女，仿佛出了神，心潮此刻正在不断翻滚。
    眼前的景象，不消说，是最美丽的图画，立群由此对雯慧渐生爱意。不说别的，雯慧能够这样精心抚育私生子，这种无私的宽容是伟大的，单从这点上，已让立群感动不已。由钦佩到爱慕，立群才发现自己今天找到了真爱。他一只脚刚走进花园，却好像有人在背后猛敲了一下背脊，忙把脚一缩，又回到了客厅。他条件反射般地一回头，其实背后并没有人。他慢慢地在客厅里踱了几步，沉思着：我就这样冒冒失失地去向雯慧求婚吗？雯慧又能重新接受他的爱吗？他考虑了一番，突然又想到了湘兰。是湘兰让他初识了柔情，也是湘兰助他一臂之力，在政坛获得了地位和荣誉。如果向雯慧表白爱意，岂不要让湘兰失望？她定会认为自己喜新厌旧，忘恩负义，甚至她还有可能把事情做得更绝。在这两个女人之间，一个给了他贞操，一个给了他正确的爱情观，他徘徊着，举棋不定。立群浓眉紧锁，一只手无意间握紧了拳头，朝门柱上重重地打去。说真的，此刻他爱的天秤倾向于雯慧，他觉得她太了不起了，能够默默地吞下苦果，用心去照顾私生子。正因为有了雯慧的坚持，将军府才不至于分崩离析。脆弱的心灵在经过了风雨的洗刷，更呈现出一片殷红，他为雯慧感到骄傲，也为她感到自豪。可是，他如何开得了口呢？这场事端也是由他引起的，他正后悔着，看着雯慧为了将军府的名声，默默承受着一切，同时也在承担着一切，他心如刀绞，纵有千错万错，他也始终没有勇气向雯慧道歉，更别提求婚两字了。他内心受着煎熬，似乎听到了心灵深处那“滋滋”作响的声音。立群佯装镇定情绪，整了整衣冠，又捋了捋头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但见雯慧依旧抱着宝宝安安静静地坐在秋千架上，他刹时就狠下了决心，对！去向雯慧认个错，请求她的宽恕，再向雯慧表白爱意，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就不要谈什么面子了，只要能得到雯慧的原谅，他愿意脱胎换骨，替自己赎罪。于是，他快步走出客厅，悄悄地走进花园，来到雯慧身旁。

“雯慧。”立群轻轻地唤道。雯慧正闭着眼，将宝宝的脸蛋贴在自己胸前，仿佛做梦一般，尽情沉醉在这份意外的舐犊之情中。听到有人在叫她，便惊了一惊，好梦被打断了，一抬头，见是立群，脸一下子变红了，忙站起身，说：“噢，是二少爷呀。”立群走上前一步，说：“雯慧，还是叫我立群吧。”雯慧退后几步，看了一眼立群，把宝宝抱得更紧了，说：“二少爷，这个称呼很重要吗？”立群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那好，立群。”说着便抱着宝宝爱怜地亲了亲。立群又走上前凑近了雯慧，说：“雯慧……”。雯慧连忙“嘘”了一声，说：“宝宝睡着了，看她多乖啊！”又是甜甜的一笑，还让立群看了看正在酣睡中的宝宝。“雯慧”，立群稍停顿了一下，轻咳了一声，扶着秋千架的栏杆，又说：“你知道这是谁的孩子吗？”“这是很清楚的事了，报纸上也有照片作证，那还能有假，难道这不是事实吗？”雯慧坚定地说道。“雯慧，事到如今，我不能再瞒你了，我要把事情真相全部说出来！”雯慧把一只手挡在立群面前，立群他也礼貌地往后一退，雯慧平静了一下情绪，又抬头望了望天，说：“请你不必再说了，我早已知道了。”刚说完，又滴落了几颗泪珠。“你都知道了？”立群有点惊讶。“嗯”，雯慧把宝宝轻轻地放在小童车里，顺手推着童车，慢慢地走动着。“那你就没有反抗过？”立群很想听听雯慧心里究竟是怎样想的。雯慧放慢了移动的脚步，平静地说：“我愤怒过，也反抗过，但有一个人对我说了一番话，渐渐地让我平静了下来。”“一个人，他是谁呀？”“是洪医生。”“洪医生？”“对，洪医生对我说过，其实嫂嫂也是个很不幸的女人。”这时，雯慧已停下了脚步，一前一后的轻轻地推着小童车，她继续说道：“我想，我也是个不幸的女人。我并不知道自己究竟还有多长时间，能够多活一天，便是上苍对我最大的恩赐了。我想用宽容拥抱这个世界，做着我应该做的事情，假如哪天我真去了天国，我也会感到很欣慰的。”雯慧又慢慢地移动着脚步，推着童车，轻轻地在花园里走着。
    立群站在一旁沉默了片刻，看着雯慧推着童车的背影，渐渐觉得她高大起来，对她多了份崇敬。轻轻叩开伊心扉，缓缓移步百草园，才知晓最美是蔷薇。雯慧真是太不容易了，听了洪医生的一番话后，便心静如水了，为了嫂嫂，她做了那么多，同时也付出了那么多，她用宽容去拥抱整个世界，心灵清澈得如同泉水一般，这种境界是何等高尚啊！雯慧应该享受被爱的权利，我的心灵经她这么一洗涤，便会彻底除去那层污垢，永永远远陪伴在她身边，一生耕种道德田。立群小跑了几步，追上雯慧，单腿跪地，诚恳地说道：“雯慧，我真诚请求你的原谅。你的精神使我感动，能够这样宽容待人，替别人着想。你就像天使一般，让我发现自己的自私和卑劣。雯慧，你如果不嫌弃的话，我愿与你做真正的夫妻。”雯慧一惊，张大了嘴，只觉得胸口“突突”直跳，见立群还跪着，要转身去扶他，似又觉得这样不妥，忙说：“立群，你快起来，快别这样。”立群站起了身，笑着等待雯慧是如何说的。
    立群这一句话，像是赔罪，又像是求婚，真叫雯慧一时难以回答。雯慧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此刻，她心潮起伏，坐立不安。雯慧把一只手按在胸口，想让心里平静一点。于是，她慢慢地坐在一只藤椅上，一手托着香腮，一手放在石桌上不自然地抚摸着，她思绪万千，少女怀春之梦又如同老电影镜头般浮现在脑际。自己嫁到赵家已快半年了吧，这半年里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完全是意料不到的，自己也想不到，怎么就这样平平淡淡地生活下去了呢？我的少女之梦当初编织得多好哇，甚至为自己的将来都铺好了鲜艳的红地毯，我做一个温柔、贤慧、娇美的妻子，为丈夫奉献自己的一片真诚，丈夫也对她百般呵护，一直这样相亲相爱。谁知一个不争的事实如同洪水猛兽一般直漫上来，无情地将我编织的梦网冲毁。如今，看着这支离破碎的梦的残片，倒真像做了一场恶梦，梦想和现实总有差距，只是梦想被击碎的那一刻，心灵的伤口已无法愈合。雯慧一边想着，一边慢慢地站起身来，一眼瞥见二少爷赵立群，他仍旧潇洒地把手插在裤兜里，微笑着看着她。雯慧又脸红了，心想：二少爷今天向我求婚，也是我始料不及的。我心里完全都没有准备，拒绝他吧，我于心不忍，再怎么说，我到现在还一直爱着他，那是我一辈子爱过的第一个男人；接受他吧，我又觉得有点恨他，要不是他和嫂嫂的事，我的心才不会如此受伤，我心里咽不下这口冤气。雯慧她真的不敢正视立群了。
    她重又推动那辆童车，想要逃跑，身后立群说了话：“雯慧，我知道你无法原谅我，我实在对你伤害太深了。这些天，我一直在反复思考着，真该到了同湘兰分手的时候了。当时，我年少不更事，一时冲动，便犯下了终身难以弥补的过错，我现在真的非常后悔。我今天请求你的宽恕，也是鼓足了勇气的，我想让自己忘掉一切，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从你身上我看到了自己是那样渺小，我需要重新做人，想清清爽爽地做回自己。雯慧，你一时接受我很难，但我愿意等，真的，我是认真的。”雯慧不免又动了情，看着立群恳求的眼神，她嗫嚅着，不知不觉一行泪水又悄然滑落。她看着立群，就这样默视了有五秒钟。雯慧终于开口说话了：“立群，这句话我等了你多少年，为什么今天听来似梦魇。做女人，谁不想为人母，谁不想为人妻。谁不想被人爱，被人疼，被人恋。只不过蔷薇开时你不来，时过境迁已恨难填。念嫂嫂，一片痴心唯系你，愿立群，重拾久情酿甘甜。”她从旗袍内侧掏出手绢，回过头去抹眼泪，说出这番话，自己是多么不情愿啊，但立群和嫂嫂如今已有了爱情结晶，她更是不会因此去拆散他们，长痛不如短痛，我从今以后只把立群默念在心里。“雯慧，对嫂嫂我也有很多愧疚的地方。她一如既往地扶持我在政坛站住脚跟，我从心里感激她。她也给了我爱，使我终身难忘。可是，我觉得自己在受着煎熬，在嫂嫂面前，我始终抬不起头来。因为我实在不愿再这样偷偷摸摸地生活下去了！欲断难断总该断，我早已下定决心了。”他说得是那样地真实、恳切。又是片刻的沉默，雯慧眨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一闭一闭的，她看着立群，有一阵兴奋的情绪掠过心间，她用手帕按着胸口，她慢慢地平息着情绪，缓缓地说道：“这番话，使我如浴春风通体暖。立群，感谢你当初圆我少女梦，感谢你今日视我为知己。月老降下红丝线，只可惜，我俩无缘一线牵。我要请求你原谅，不能接受你的心。”因为她知道，时光不能倒流，过去的都像风一样一卷而过，她和立群之间不可能再有什么了，一切都是随缘。不如就这样像朋友般平淡交往，多一个知己，那也挺好的。“雯慧，可是我……”立群还没说完，就被雯慧打断了，“立群，不要再说了。你的心意我领了。立群，人生难得一知己，你和嫂嫂不容易，你得珍惜啊！我会永远是你最好的朋友。”说完便对立群莞尔一笑。“我明白了。雯慧，谢谢你。你能把那块绣上蔷薇的手帕留给我做个纪念吗？”“嗯，我一会就去拿。”两个人紧紧地把手握在一起，彼此用信任的目光对看着。

酷暑天,写下如此长篇,足见作者对沪剧的痴迷和对文学的执着,实属不易！

真的不容易！

写的真棒！才女啊！

您写得真棒~！

实属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