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位编剧，从艺多年，现在的单位是文艺创作中心。最近，单位里改革工作模式，要我们挂职基层，于是我去了锡剧团，在地方戏曲日渐式微的今天，我想说一说我对锡剧的认识。
一、锡剧也会走向消亡吗？
据2008年第4期《半月谈内部版》的调查，上世纪50年代我国曾有地方戏曲剧种360多个，到了今天，全国仅有约60到80个剧种生存状态尚好以外，其他多数剧种已实际消亡或濒临消亡。被誉为“太湖一枝梅”的锡剧，是江苏的主要地方剧种之一，迄今已有二百多年的历史。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锡剧遍及苏、沪、浙、皖四省一市三十多个县、市地区，有40多个锡剧团，而时至今日，锡剧似乎也已风光不再，除省锡、常锡、无锡三大骨干剧团进行正常排练演出外，一般县级锡剧团只有个别团在维持正常运作。有人据此情绪悲观，认为锡剧也将逐步走向消亡。那么，锡剧真会走向消亡吗？我认为不会。锡剧现在的情况反映的是锡剧专业艺术团体的困境，而不是锡剧本身，在民间，锡剧艺术始终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无锡市锡山区八士桥镇有一个群燕锡剧队，是一个民间的锡剧戏班子，成立十多年来，没有拿过国家一分钱的补助，现在生机勃勃，在群众中扎下了根，每年演出都在二百五十场左右。西林是常州城郊结合部的一个街道，说是街道还存留着乡镇的印记。就是这个存留着乡镇印记的街道文化站，近年来把坚持五年之久的“锡剧大家唱”搞成了网罗全市锡剧爱好者和戏迷的大型品牌文化活动。每逢周五戏迷接踵而至,聚集一堂，演唱、传艺、交流，相得益彰。一批专业演员已成了此项活动的常客。更有甚者，西林“锡剧大家唱”活动已吸引了来自丹阳、江阴等外地的戏迷。在苏州，吴江、常熟、昆山的不少乡镇都自发组织排演锡剧剧目，如昆山淀山湖连续两年创编了两台现代题材的锡剧大戏，锦溪的业余锡剧团每年上演百场以上。常熟王庄兰花戏曲艺术团参加省市各级文艺演出共计获奖40多项。前几年，斜塘和北桥的农民竟然哗啦啦开进苏州戏曲博物馆，摆开了锡剧擂台赛。在苏南各地的文化馆、文化站组织、举办的广场文化活动中,常常出现锡剧戏迷、票友倾情献艺的情景,受欢迎程度并不比时尚歌舞节目逊色。在上海，一年偶尔能看几场锡剧竟然让锡剧迷们群情振奋，前两年他们索性在市区组织了一个锡剧联谊会，每周演唱，风雨无阻，同时乐队、化妆、行头也像模像样。一个如此深受人民群众喜爱的剧种怎么可能会消亡呢？进入新世纪，锡剧专业艺术团体经过结构调整，布局更加合理，随着改革的深入，各院团立足出人出戏，必然会进一步解放艺术生产力，同时国家已将锡剧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加以保护，对民间锡剧演出团队也给以大力扶持，尤其是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让锡剧有了更广阔的用武之地，锡剧艺木在新世纪非但不会消亡，而且还可能赢来更大的活力与生机。
二、锡剧的舞台在哪里？
锡剧作为苏南地方剧种，是一种大众艺术，它原本就是由常州、无锡乡村农民传唱的山歌，逐步与道情、唱春、宣卷相融合而形成滩簧，其后经过常州文戏、常锡文戏等阶段演进而来的。锡剧发展史表明，它的根脉，它的代谢机制都在民间乡土。但反观自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锡剧的剧目创作和舞台表演弃“土”崇“洋”，大有日渐雅化的趋势，各院团动不动抓精品，动不动大制作，动不动要进京得奖，动不动要进大城市跑大码头，完全忘记了底层民众和乡村舞台，这不仅让锡剧艺术表现形式的革新失去了可资借鉴的力量，同时也损毁了具有悠久历史的锡剧艺术生态链，使锡剧这一草根艺术与广大农村观众愈来愈隔膜。锡剧的真正舞台在哪儿？我一直认为它仍然还在江南的广大乡镇、农村和城市社区。在全国、在大城市它并不具有越剧、黄梅戏那样的观众基础，地方戏属于地方，也应该立足于地方，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艺术也一样。我们应当对主流工作作出重新审视和定位，即明确剧目生产直接面对当地农村观众、城市社区居民。当地农民和城市社区居民不喜欢和看不懂的戏绝对不排，演出及票价也要视当地市场需要而随行就市。我们不能用专家的观赏水平和审美情趣去代替普通观众的审美口味，那种“深内涵”深到群众看不懂，“大制作”大到下不去的做法，既不利于剧团的生存和发展，也不利于锡剧的保护与振兴。首先在剧目内容上要贴近群众，贴近生活、贴近时代，其所反映的生活必须为老百姓认可，其生活所体现的思想、观念、精神要与老百姓息息相通。从戏剧接受美学的角度来看，观众愈是能从舞台上看到自己真实的形象、真实的生活，愈是亲切，愈能产生美感，尤其对那些能为自己的痛苦、郁闷、欲望作社会诉求的剧目，观众更会从心底里喜欢。相反，如果所表现的生活与他们毫无关系，他们则会持一种冷漠甚至厌恶的态度。二是要少搞大制作，降低成本。一部戏动不动投资几百万，那么多的灯光、服装、道具，在社区农村演出根本没必要也用不上，凡搞大制作者，首先出发点就已经偏离，他们不是想下基层为老百姓服务，而是只想在大剧场演出，只想参加上级比赛得奖。这样的剧目往往演个三、五场就寿终正寝，不是剧团不愿演，而是多演多亏演不起。三是要降低票价。包场也好，自己售票也好，绝不可漫天要价，现在许多戏曲剧目的票价高得吓人，八百元有之，五百元有之，二三百元则是很正常的，最差的票价也得几十元，有多少农民、工人、市民、知识分子有能力购买这么贵的戏票去看戏呢？毫无疑问，高票价已在戏曲与人民大众中间筑起了一堵高墙。如若我们的剧目深受人民群众欢迎，要价又不高，还会没有市场吗？张家港市锡剧团自开展“锡剧村村演”以来，每年演出几百场，都在本地的乡镇农村，根本就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到外县市去抢占别人的市场，其实也用不着，张家港有那么多乡镇社区农村，他们一年到头演出还演不完，同时他们的经济效盖也非常可观，现在己完全进入了一种良性循环。
三、我们应该如何继承与创新？
继承与创新是个永恒的话题，但具体到如何继承和如何创新又总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莫衷一是。锡剧是江南地区农耕文化的产物。锡剧音乐、唱腔，柔美抒情，清丽悦耳，念白操常锡方言，生动朴实，具有浓郁的江南水乡风格。锡剧艺术曾长时间受常锡地区民众所青睐和喜爱，无疑在其生成、发展过程的较长历史时期，是顺应时代要求,符合当时社会发展需要及人们文化欣赏、娱乐需要的。然而社会在变，人们的生活方式和生产方式在变，精神文化需求和审美品味更在变，而锡剧这一江南地方剧种，为适应现时代人们的审美情趣和欣赏需求，其音乐、唱腔也有所变异，但从整体而言，它的变化进程远远跟不上时代的要求，其表达方式、传播方式、传承方式明显落后于时代变化的需要。锡剧的音乐、声腔、表演个性，集中体现了锡剧艺术独特的风格、风韵、风味，在200多年的发展过程中，为丰富、完善整个锡剧艺术体系，起了重要的构建作用。然而，处在新时代，再原封不动地沿袭老腔老调老套路，就会大大影响锡剧艺术的再提高和再发展。如若再一味沉醉于“原汁原味”的曲调板腔，而视当代人审美口味而不顾，则会拖着锡剧一步步走向毫无出路的死胡同。因此我们进行适当的改良和创新是必要的。锡剧从不保守，它从田埂上走来，先后经历了滩簧、常锡文戏、锡剧的衍变；从对子戏、小同场戏发展为规模空前的大同场戏，哪一步没有改良和创新？当然，创新也有个适度问题。如若为了满足一些年轻观众和所谓专家学者的欣赏口味，对锡剧“伤筋动骨” ，使其失去了艺术的本真，变成了非马非驴的东西，那反倒失去了创新的意义，因为它背离了锡剧的主体。近年，不少锡剧院团为了会演获奖，不惜重金聘请名编剧、名导演、名作曲、名舞美设计参加剧目主创班子，一股外来和尚好念经之风越刮越烈，个中虽不乏有成功之作，但大多这些外来的和尚们是在对剧种风格特色、音乐唱腔特色和演员表演个性特色全然不知的情况下，瞎编瞎导，把锡剧搞成个四不像，从而引起了人们对锡剧的不少非议，这一点我们今后要加以特别注意。关于继承与创新，我以为应该用动态的眼光来看待，当普遍保守的时候，我们要鼓励大胆创新，当创新要背离锡剧主体的时候，我们要力倡回归传统。总之，继承也好，创新也好，都要以最广大锡剧观众的喜好为标准。
作者:江洪涛 来源戏剧研究
